朱樱庄园背后樱桃树林里,风与枝丫轻声低语着。Z和林见鹿漫步在其中。
Z说:“幽都真不愧是幽都,这里的风都是暖的。”
“你没发现吗?这里的暖风都是从地里往上吹的。”林见鹿说。“露天空调昼夜不息的吹着暖风。这里四季如春,不知寒暑。”
Z道:“每一天的天气都是预定好的,天气预报从不会出错。”
林见鹿没有接话,一片安静之中,他们听见沙沙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向他们靠近。
Z最先反应过来。他立即伸出脚绊倒来者,反手按住从黑暗中奔来的那个人,入手是纤细而稚嫩的触感,他立刻心知不对,松了力道。
伴随着一个女孩吃痛的呜咽声,林见鹿打开手机的灯。
他们看见一个女孩,衣着单薄,慌乱的眼睛中带着刺,警惕地看着两个人。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身上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心知肚明的,可疑暧昧的痕迹。
林见鹿礼貌而疏离地挪开了目光。而Z则毫不犹豫地望向不远处,他黑色的眼睛看向黑色的夜,华灯下隐约着黑色的小楼。
很多事情不需要出声,喧嚣的风声早已诉说。林见鹿往前走几步,女孩警惕地往后退。于是林见鹿停步。他和Z对视一眼。
“你需要帮助吗?”林见鹿问。
“不用!”女孩警惕道。“我自己会走。赶紧让开别挡道!”
她从地上爬起来就走。
“那栋屋子,”Z说。“不止你一个人吧?”
女孩停下脚步。“你救不了她们的。”
“为什么?因为那群人有权有势?”林见鹿问。
女孩站在夜色里,她急着离开,并不想理会两个人。可她眼前只有一条路。她不知道以前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单薄的身影都无法绕过两个人。
Z歪头道:“别想着跑哦,不说明白是不会让你走的。”
女孩狠狠剁了两下脚。她骂道:“混蛋!贱人!”
她只能回答问题:“因为那个屋子里的人不想离开。”
“我问过那些人,他们说屋子里很好给他们吃给他们住,只要他们懂事听话。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地方,到了年纪还会放他们离开。那些人从来没有出过门,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些什么样的!”
那些是苦难中生活的孩子。世界上中不是每一个地方都能让人安心地半夜不睡觉一个人在路上乱逛。对于那些孩子来说,活着已经很困难,文明与道德与他们无关,他们活在原始野蛮的真空中。时间与空间的差距塑造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如今的生活堪称安逸。
林见鹿问:“那你呢?你为什么想逃走?”
“我是被骗过来的!我好歹知道做人尊严,不能就这么把自己买了吧!”
林见鹿感叹:“温水煮青蛙。”
Z看着在黑夜中隐约的小楼,忽然笑了。他道:“社会的道德塑造人的尊严再将其打破。”
他嘲讽的笑:“多此一举。”
林见鹿道:“荒谬。”
“那个啥?”女孩茫然。
“你们这是骂人还是在夸人?”她问:“那个,荒谬,”她迟疑地说出这个词。“什么意思?”
“啊,这个,”
Z一边思考一边道:“就是,嗯,一件让你很生气的事发生了,但你甚至找不到理由发火,大概就是这样。”
女孩问:“所以就要…笑一笑?”
“没错,笑一笑。”林见鹿附和道。“生活就是苦中作乐。”
Z指了指在黑夜中隐约的楼。
“我去凑凑热闹。你们看着办。”他离开了。
林见鹿看向女孩。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我是一定要走的。”女孩说。
“你要救屋子里的他们吗?选择权在你。”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不太确定他们到底需不需要救。”女孩说。
“一点我的建议,仅供参考。”林见鹿说。
“孩子们不懂事,大人们也不懂吗?”
女孩愣住了。
很多大人长大之后都看不起孩子,他们忘记自己也曾是个孩子,觉得小孩什么都不懂。殊不知在他们否定孩子的同时,也背叛否定了童年时那个幻想,义气,天真,烂漫的自己。孩子当然懂得很多事情,只不过大人忘记了。
女孩有些激动,以至于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
“我该怎么救他们?”她问。
林见鹿脱下外套远远扔给女孩。
“要惩罚那些大人。”林见鹿说。他指向另一旁闪耀着的楼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女孩说:“光,我就是跟着它跑的。”
“接着跑吧。”
朱樱公馆的盛宴缓缓步入高潮。觥筹交错间,人们谈笑声欢。安妮莎笑得端庄,在名利场中混的风生水起。
她一曲舞罢,林见鹿走过来。
“打扰一下。”
安妮莎冲舞伴微微一笑。那人知趣的离开。
林见鹿问:“今天晚宴上还有别的项目吗?”
“当然,我姑姑还没出场呢。”
安妮莎问:“你的衣服外套呢?”
没等林见鹿回答,安妮莎的衣服便遭了殃。不知哪窜出来的孩子,碰倒了一瓶红酒,直接全撒在她那缝满花朵的高定礼服上。
在场有政要,有明星,有记者。众人的目光比安妮莎的惊愕更早投来。
作为玩弄新闻的好手,安妮莎的大脑疯狂运转。她如果发火,会被称跋扈,她如果宽容,会被称友善。最优雅得体的方式是反过来安抚肇事者,然后换一套新的礼服。
她当然有新的礼服。
可是,这孩子在慌乱中扯到了桌子上的餐布,哗啦一声,整个桌子他的盘子糕点全都掉在地上,摔了粉碎。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了。
那个女孩,和她身上的所有都一览无余。
不久之前。
“待会你混进去了就去找一个穿着缝满花朵的裙子的女人,很好认。”林见鹿说。
“闹点动静,比如说把酒之类的倒在她的衣服上,动静越大越好。”
“实在找不到的话就找我,我会吸引她的注意力。”
女孩点点头。
“还有,你那件外套得脱掉。不能让她知道是我想的主意。”林见鹿说。
他提醒女孩。
“那个女人很有手段,你泼酒的时候要留点余地,别对着脸,她很注重自己的形象。我和她不是很熟,没见过她发火的样子,要注意分寸。”
“然后给他们看你身上的那些痕迹。你能接受吧?”林见鹿问。
女孩说:“可以。后面又干什么?”
林见鹿:“哭。告诉他们你很害怕。”
“其实,倒也没那么害怕。”女孩说。
“在人的刻板印象里,受害者都是软弱甚至有罪的。满足他们的幻想,让他们有救世主的自豪,可以更好的得到自己想要的。”
女孩说:“我的确很讨厌那些人,很讨厌那些人对我做的事。很伤心,很难过,很害怕,但还没有到见人就哭的地步。”
她又说:“嗯,我努力试试吧。”
朱樱公馆的大厅里,女孩哇的一声哭出来。
女孩说:“我叫席琳。”
人们将女孩团团围住。他们听从女孩的指引,奔向那栋隐于夜色的楼里。比起正义的勇士,他们更像是食腐的野兽,迫不及待的奔向腐烂的尸骸。
这场突如其来闹剧打断了所有的一切计划。离闹剧中心最近安妮莎蹲下来安抚席琳。余波如涟漪一般一波一波的散开。
众人一阵惊呼。“安琳儿女士!”
安琳儿女士也被惊动了。
林见鹿闻声望过去。
他突然对地上蹲着的安妮莎道:“你的两个姑姑是双胞胎?”
安妮莎正在安抚着席琳,她回道:“是的,怎么了?”
林见鹿收回目光,含糊其辞:“那还真是,非常地巧了。”
安妮莎还想追问,可是人群外又传来惊呼。
他们闻声而去。
隐没于黑夜的那栋楼在燃烧,狰狞地撕开黑夜中的一角。火光照亮了楼的身影,那是一栋美丽的楼,它扭曲着,仿佛黄金在火焰中舞蹈。
席琳呆呆地看着火焰忘记了哭泣。
安妮莎看向林见鹿,火光映照在这个男人处变不惊的面孔上。她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Z会不会也在这场火焰里燃烧。”
Z没有燃烧。
他坐在樱桃林的一棵树上,树杈上摆着几个他顺过来的糕点,甚至还有一瓶矿泉水,以防吃多了噎着。
大楼的火光燃烧着,将这片樱桃林烧成暗淡的紫。热浪扑向他的脸上,Z坐在树上看这场热闹的风景。
黑色的小楼如一团纸,怎么也包不住火。那火光从楼的缝隙中探出头,大火焚烧着,燃烧着文明对野蛮的渴望,道德与贞洁是火焰燃起时呛口的浓烟。火焰伸出的它爪子,伸向的深浓的黑夜,带着人们欲盖弥彰的渴望,企图向深渊外爬去。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那楼咯吱咯吱的,仿佛要开花。最终,火焰猛的一跳,直至顶端,如一朵盛极而衰的花朵,颓然落下,锦绣成灰。
幽都的天气由人工控制,都是提前定好的预制品。
今日晴,无雨。最高28度,最低18度,微风,空气优良,湿度适宜。
突如其来一场大火,云层翻涌,警报和雨珠一同落下。
看来哪怕是人工控制,提前预定,也无法改变天气预报不会准的定律。Z仍然坐在树上,他看得很清楚。报信的人,食腐的人,逃亡的人,点火的人,祈求的人。
他淋着小雨,举起水杯摇摇地一敬。
“一场好戏,多谢款待。”
另一边,一片慌乱嘈杂中。林见鹿问安妮莎:“你能不能安排我和你姑姑见一面?”
安妮莎道:“到底怎么了!”
“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说吧,我就在这里。”安琳儿走了过来。她脸色庄重,观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
林见鹿对安琳儿道:“你好,安女士。我是林见鹿。”
“我听莎莎说过你。帮了她很多忙。”安琳儿道。
“直接说你的事吧。”
安琳儿不怕别人有求于她,只怕别人无求无欲。人世间的需求很好满足,但无欲无求的人很难把握。世界上的人只要有欲求,都很好把握。
“我曾经是一名宇宙病患者,是孤儿。我有幸参加了一场公益性质的救助得以痊愈。安吉儿女士是赞助人之一。”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位女士就是安吉儿,直到我遇见了您。安女士,您和安吉儿女士长得一模一样。”
安琳儿的目光终于认真的落在林见鹿身上。
“我明白了。”
“这里人多。改天,找个空。让莎莎带你到我家里去说。”安琳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