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宅中依稀亮起了灯光,厚重的绒布窗帘虽然依旧没有打开,但室内总算不那么昏暗了。大堂内,从二楼垂下的酒红色帷幕被几根绳带收起,只剩下一些尾部半落不落的在半空中晃荡。铺在各种家具上的白布有些被掀开,露出了掩藏在下方有些古旧的红木家具,有些则依旧半遮半掩的罩在剩余的家具上。大堂的中央,没有了帷幕的遮挡,七座依次摆放着的靠椅显露了出来,只除了正中央的一把靠背似乎高出了一截,所有的椅子几乎都一模一样,而与着七把靠椅相对的,则是坐在椅子中的七个外貌相同却形态迥异的少年。
“现在还不到换班时间吧。”右侧最下方,白发红眸的少年舒服的半躺在毛绒坐垫里,左手支着头,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卷弄着自己从肩膀垂落下来的头发。似乎是有些困倦,少年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眼尾不自觉泛出了一抹余红。
“啧,看着自己的脸做出这样的姿态,还真是辣眼睛。”坐在他的对面的周六显然和周日不太对付,刚一见面就是冷嘲热讽。
“看不惯你也没办法。”周日浅笑着看向周六,手指随意地点了点周六岔开的双腿:“粗俗”
周六在外界还能装一装,到了这里连点皮都兜不住,直接站起来,头上都竖起了几根白毛毛:“怎么?看不惯?”
“看不惯又怎么样,你又不会改,就像你看不惯我,我也不会改。”周日无奈地摊了摊手:“不过我现在心情可也不太每秒,毕竟我感觉非常的遗憾,一场绝佳的好戏,我却只能作为那台下的观众。”
“遗憾没能演戏?是没凑上某个npc的热闹吧。”周日右手边的那位突然开口:“哦,对了,好像不是npc,还得是小六,玩得一定很开心吧。”
“诶呀,老五你就是嫉妒小六。”周四学着周日的样子支着头,可又觉得不太舒服,就改成双手拄着下巴,两肘靠在扶手上:“其实我觉得那个神子还是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是挺有意思的。”周日笑着接过周四的话:“好可惜,再晚一天,我可就能和他接触一下了。”
“你接触什么,不如放过人家。”周六语气略微有些冲:“幸好最后一天是我,不然我怕某人都被你吓跑了。”
“那是,毕竟我可比不上周六小宝贝,看到小爬虫吓得走不动路,顺理成章就让人家背回去了。”周日抬了下头,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温和了。
“怎么,换你来?”周六冲着周日眉头一挑:“我好歹能把他们都烧掉,你呢?摆出你那副勾引人的样子迷惑那些怪物?”
大概是声音有点吵,周五旁边蜷缩在靠椅里的少年不耐地微微皱眉。
“安静点,吵什么吵。”坐在正中央的少年翘着脚微微抬眸扫了一眼众人,不论是周六还是周日,抑或是刚准备开口的其他人都闭上了嘴巴。
只除了刚被吵醒不清楚状况的周三。
“又到周三了吗?”周三揉着眼睛,嗓音中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怎么会,周日都还没到呢。”周日对着周六明嘲暗讽,对着周三倒是和颜悦色的,语气也算的上柔和。
周六见状,不满的“啧”了一声,引来了周日挑衅的一瞥,张了张口又碍于周一的话闭上了嘴,只能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周三眯了眯眼睛,看向坐在首位的周一,抱怨道:“吵。”
“想来是得先处理一些事,周三你可以先醒醒了。”周二坐在周一的右侧,坐姿大概是七个人格中最正经的一个,左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说话语速不紧不慢。“小六总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叫醒所有人吧,对吧,小六?”
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周六身上。
“叫你们吵,害得我差点忘了正事。”周六终于有机会提自己来的目的:“你们都睡了?没人注意外面吗?”
“有什么事?出了副本之后的事我就没看了欸,反正到时候可以共享记忆的嘛。”周四有些好奇:“现实生活无聊的要死,又不是我的时间。”
“那现在是你的时间了,开心吗?”周六没好气的说,“现实的时间才到周四下午,现在根本就不是周六。”
“你说,现在是周四。”周一皱了下眉头,目光落在周六身上:“现实和副本的时间不是同步的?”
“看来是这样。”周二叹了口气,目光在周四和周六之间轮转:“所以现在……你们两个要换回来?”
“换回来?怎么换?”周五不怎么赞同周二的说法:“每个人的次序都是轮好的,说换就换,岂不是毫无秩序可言。”
“那就打破现实的秩序吧。”周一的目光在每个人格的身上都短暂的停留了一下,很快做出了决断:“那就从现在开始吧,顺序照常轮换,时间改为二十四小时一替换,不用严格按照现实的星期来排列。”
“好。”“行吧。”“也行。”“睡了。”……
古宅那出现的一点亮光又消失了,整个屋子又变得昏暗。
游戏大厅,景斐言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资料。
“老大,我可告诉你,为了这份资料我废了老大功夫了。”宋应陶站在一旁,嘴里碎碎念抱怨着:“话说为什么突然去查傅家这位小少爷,我还以为这是嫂子,兴冲冲地就去了,还差点被那边发现。”
“谁告诉你这是你嫂子了?”景斐言幽幽地说,“至少现在还不是。”
“不是吧老大。”宋应陶睁大了眼睛,故作夸张地喊道:“我以为你连小男生都不放过已经够离谱了,结果你告诉我你还没追上?天哪,我们英俊潇洒,威武帅气的永昼公会会长大人,居然连个人都还没追上。”
话刚说一半,作死的宋大少就被他的会长大人一脚踹开,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嘴啃泥。
“老大,你也太狠了吧,我要找嫂子告状去了。”
“别乱叫,朋友家的小孩而已,之前关照过一段时间,后来莫名断了联系。”景斐言三两下就翻完了手上的资料,举起资料看向还在揉屁股的宋应陶:“就这么点?”
“你就知足吧,那可是傅家好吗?传了几代的老牌家族了,哪里是我们想查就查的。”宋应陶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就这点资料还是从他们手里漏出来的,不然哪能呈到您面前来。不过我这还有点小道消息,听不听?”
说着,他还伸出右手,三根手指在景斐言的面前搓了搓。
景斐言了然的点点头:“一天假。”
“两天。”宋应陶伸出两根手指头。
“半天。”
“好好好,一天就一天。”宋应陶见好就收:“傅南雪是现任傅家的当家人,也是傅家大少爷傅南城的弟弟。有趣的是,就在三年之前,傅家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人。直到六年前傅南城失踪以后,傅家本家那些人为了争夺继承人的位置,一个个什么招都使出来了,结果一大家子跟中了邪似的,一个接一个出事,总之就是各种意外。结果等到回过神,好嘛,一个不剩。”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本家那一块都死绝了,谁曾想冒出来一个小少爷。不过因为傅南雪几乎就没出过傅家那一块地,平常也没怎么见过傅家以外的人哪怕当家了也是这样,一直深居简出的,产业都是交给专业团队去打理,需要什么也都是家里雇佣的佣人去置办,所以到现在好多人都不知道傅家本家还有个会喘气的。”
“说重点。”景斐言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资料上没有的消息,不耐烦地用食指指节敲了敲沙发靠背。
“诶呀别急嘛,重点马上就来。”宋应陶嘿嘿一笑:“话说这个傅南雪,你要细察一下,还真是有些邪门。”
景斐言刚准备从茶几上捞点什么,闻言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动作,拿了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放进了嘴里。因为含着糖,他的咬字有些含糊不清:“具体说说,怎么个邪门法。”
宋应陶勾了勾手指,示意景斐言靠过来。但景斐言只是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根本不搭理宋应陶的动作。见自家老大不给面子,宋应陶也只得遗憾地“啧”了一声,主动靠过去:“听说这位傅家最小的少爷,一出生就克死了父母,傅老爷子一下子痛失爱子和儿媳,不免迁怒到了刚出生的小孩身上。这当家做主的表示不待见,这家里面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对这小孩有什么好脸色,更别提干活的佣人了。但我可是打听到另一个版本——”
“——说是傅南雪从小就异于常人,行为举止诡异得不像个正常的小孩。听说他小的时候,他一个叔叔见他可怜给他递了块糖,跟他说了两句话,结果两天后他那个叔叔就死了。”
“整个傅家就一个傅南城对他好,结果就失踪了。有人说,傅南城根本就不是失踪,就是被他最疼爱的弟弟给克死了。”
“还有更邪门的。他的那些叔叔婶婶,有车祸,有火灾,有溺亡,这几个还算正常,估计还夹杂些那一家子中谁的手笔。但接下来死的这几个可就有些诡异了。一个平日里特喜欢欺负他的,抽烟把自己呛死了。傅老爷子,就是他爷爷,吃完饭出门散步,一个踉跄滑海里去了,刚好有艘轮船经过,一个活生生的人,直接卷螺旋桨里,拼都拼不起来。还有他一个堂姐,好端端吃个饭,打了个喷嚏,筷子从嘴里直直插到了后脑勺。对了对了,我记得还有他一个表哥,洗脸的时候睡着把自己淹死了,有一个穿鞋的时候没站稳把脑袋摔断了的……反正最后,傅家本家死得那叫一个干干净净,连带旁支都死了大半。”
景斐言叼着棒棒头安静了许久,一脸沉思的样子。
“诶老大,其实那些人也是自作自受嘛,我看他们手上也没几个干净的。”宋应陶看景斐言的反应,还以为他几句话毁了老大的姻缘,瞬间慌了神,连忙解释道:“邪门啥的我们又不怕,而且又没有证据,没准就是意外呢?我看嫂子人挺好的,长得多好看。”
“你说,”景斐言咬碎了糖,把棒子扔进了垃圾桶:“会不会和游戏有关?”
“啊?”宋应陶有点懵,想不通这和游戏有什么关系。
景斐言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宋应陶,无奈解释道:“傅家那点破事,你用头发丝儿想想都和游戏脱不了干系。什么邪门的,八成是死在游戏里了,现实里就被快速抹杀了。”
“很有道理,那就肯定和嫂子没关系啦。”宋应陶笑嘻嘻地说着:“话说老大你什么时候去找嫂子,别到时候让人截胡了。”
回应他的是他家老大毫不留情的一脚。
傅南雪睁眼的时候天已经有点暗了,卧室里柔和的灯光静静流淌着。
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傅南雪回过神,赤着脚下了床,走过去打开门。
是傅远。
“小先生。”大概是知道傅南雪刚睡醒,傅远说话的语速比平时要慢一些:“陆先生来了,在书房等您。”
傅南雪微微蹙眉:“……陆先生?他怎么来了?”
“陆先生过两天在明市有个交流会,提前到了,问了几句您的情况。”傅远解释:“您之前说过,陆先生问的话不用瞒着,我就照实告诉他了。”
傅南雪手指微抽了一下,眉头舒展开来:“没事,我直接过去吧。”
傅远应了一声,随着傅南雪往书房走去。
“对了,傅叔。”就在打开书房房门的时候,少年突然开口:“我好像找到哥哥的线索了。”
傅远诧异的看向傅南雪,见到少年脸上少有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的脸上也不自觉浮现出喜悦和欣慰:“那可太好了,小先生,祝您早日找到大少爷。”
傅南雪浅红色的眼睛里闪着亮光,自言自语:“我们当然会的。”
人失踪了那么久,哪是说找到就找到的。
但看到傅南雪兴奋的模样,傅远没说什么,脸上带笑的为傅南雪关上了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