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傅南雪的思绪突然飘回了好几年前。

宽敞明亮的大堂此刻挂满了白布，大堂上方摆着一副棺材，棺材前面，一群佩戴黑纱的男男女女跪在软垫上掩面哭泣，痛不欲生。一旁，无数身穿黑色西服的宾客小声交谈着，时不时安慰一下哭的正惨的几人。

傅南雪独自躲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透过栏杆的缝隙静静的看着大堂里的人们。

他身上穿的不是丧服，只是一件很普通的白色T恤，身上也没有戴着黑纱。他索然无味地看着楼下，听着传来的阵阵哭声，有些走神。

“小雪，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一个穿着一身庄严的黑色西装的青年走到傅南雪的身边，“实在无聊的话，要不要先回房间？”

“哥哥，你怎么来啦。”小南雪回过神，看到青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哥哥忙完了吗？”

“还要一会儿，小雪饿了吗？”青年揉了揉小南雪的头发，温和的问道。

小南雪摇了摇头：“我等哥哥。”

其实是饿的，今日众人都忙，除了青年，压根不会有人想起他。只有早上的时候，青年忙里偷闲塞给他的一个苹果，他今日就没吃过其他东西了。

小南雪怕青年继续问他，于是先一步转移了话题，指着大堂中央的那几个人道：“哥哥，他们为什么要哭？”

青年在小南雪身旁坐下：“因为二叔走了，他们很难过。”

小南雪很不解：“可是，他们没有很难过。”

他指着正中央的女人：“刚才低头的时候，我看到她笑了。还有边上的那个，”小南雪又指向女人的儿子：“我感觉他心里很开心，可是又不敢笑，所以一直在掐自己，腿都快掐青了。”

说着，他又指向一旁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他有点难过，但他更焦急。刚才他跟傅正声交谈的时候，我听到他在讨论傅正名死了后股分的事情。”

“那小雪呢？你难过吗？”青年问道。

小南雪茫然地摇头：“哥哥，我应该为傅正名的死而难过吗？”

“不要直呼长辈的名字。”青年看着少年浅红色的瞳孔，轻轻地揉着少年雪白的头发：“要称呼二叔的。二叔前两天还给你递过糖呢，记得吗？”

“记得。”小南雪乖巧地回答：“我提醒傅正……二叔要小心身边人了，但他不是很喜欢我的话。”

他仰起脸看向青年：“哥哥是不开心吗？别难过，人类的寿命虽然比猫狗一类的动物长了很多，但还是只有短短百年。二叔已经快四十岁了，按照他的身体状况也不会有太长的寿命。更何况生死有命，是他执意要出门的，所以这是既定的命运，我们都无能为力的。”小南雪观察着青年的表情，“哥哥是在担心二叔的死会影响傅家吗？应该不会的，虽然二叔留了很多钱给二婶和堂兄，但那大多数是二叔自己的私产。有关傅家的股份已经被傅青山转到他自己的名下去了。”

“不是因为这个，小雪。”青年顿了一下，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四下张望着，恰好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今日的早报，想起了什么，问道：“小雪，上周孤儿院着火那个新闻看了吗？”

“都看完啦。”小南雪语调平静，循着记忆背诵：“南山孤儿院半夜大火，孤儿62人，职工27人，共89人葬身火海，目前起火原因还在调查……”说完，他看到青年脸上的表情，语气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哥哥，你在为他们难过吗？是因为他们死了吗？”

可是，为什么呢？

“小雪，我不是为他们的死而难过。”青年有些严肃的说道，“我难过是因为，他们本不应该死去的。”

小南雪其实还是不懂，但他听着青年的语气，心里有些慌乱：“哥哥，你生气了吗？我应该难过的是吗？”

“别担心，我没有生气。只是小雪，如果没有这场火的话，那些孤儿可能会遇到爱他们的好心人，也可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出这里，然后回来帮助曾经和他一样的人。而那些职工也是，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可能他们已经约好了有一顿舒心的晚餐，过段时间一起出门散心。”

“但因为这场火，什么都没有了。”青年一下一下顺着小南雪的头发，“小雪，死亡本身并不值得难过，我难过的是死亡背后逝去的那些生命，以及他们本该绽放的年岁光彩。我在乎的不是死亡，是生命。”

“要知道，为逝去的生命而难过，应当是有情绪的生命体所具有的本能之一。”青年柔声道：“小雪，生命是需要被敬畏的，如果连生命都漠视，那人和怪物就没什么区别了。”

楼下传来一阵骚乱，有几个人在四处环顾着找什么人。

青年见状站起身，转身的时候衣角却被抓住了。

小南雪小声说着：“哥哥，小雪不是怪物。”

青年见状，又蹲下来，微笑着安慰：“对，小雪不是怪物，小雪只是还没理解。”

“嗯。”小南雪浅浅笑了起来：“哥哥去忙吧，小雪等你。”

青年拍了拍小南雪的肩膀，走到楼道口，正好碰上上楼找人的佣人。

“大少爷，你在这啊，先生正在找你呢。”

“知道了。”

……

从那一日起，傅南雪每天观察着他所能看到的一切生命体，不论是老宅里走动的对他好的，对他不好的人类，动物，还是他在花园里，角落里发现的蝴蝶，蜘蛛。甚至是路过的蚂蚁，他都会留心观察。

他看到毛虫从茧内破出，煽动翅膀飞上天空，最后死在某个路人的脚下，某只蜘蛛的口中，或是站在花瓣上悄无声息的死去；他看到蚂蚁那么小一只，固执地搬着比自己大出几十几百倍的物体，排那么长的队伍，死后和泥土混在一起，一节一节的身体被分散开来，只有那么点大小；他看到家里的猫每天都喜欢趴在窗台晒太阳，看到路过的人有时候伸个爪子，有时候嗲嗲地叫上一声，整个家里的嬉笑怒骂都和它无关，可有一天，那个窗台空了出来，再过一段时间，一只长得有点像又不太像的玩意儿趴在了同样的位置……

还有人，傅南雪其实不喜欢这里的人，可他不得不承认，人身上的情绪波动比其他不会说话的动物要浓烈太多。他们不高兴了会骂，会板着张脸，也可能什么都不表现。他们高兴了会笑，会叫，也可能只是嘴角弯一下。除了傅家的人，那些佣人们总是忙碌的，但傅南雪时常偷听到他们议论着柴米油盐，房租水电……他们总有说不完的事，吵不完的架，数不尽的愁，但又会一下子因为一件很简单的小事笑起来，好像其他的什么都忘记了……

傅南雪默默地观察了几年，才懂了死亡和逝去的区别。

死亡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个瞬间本身没有任何值得看重的，但逝去是对一段时间的告别。毕竟生命是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有那么多美好的，不美好的事情，可它又那么短，一下子就结束了，甚至不一定能见到自己最美的时候。

可不管怎么样，生命本身也很美了，傅南雪很喜欢属于那种生命的张力，看得多了，还是那么震撼。

所以他确实应该敬畏生命的。

可他花了几年的时间才懂得了生命的重要性，却发现在这样一个实验室里，那么多的生命被践踏。

这让傅南雪有点生气。

不，应该是很生气。

实验室里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试管摔碎在地上，不知名的试剂混合在一起。珍贵的仪器东倒西歪，零件散落开来。实验员和他们精心饲养的实验品们扭打在一起，鲜血与地上的试剂混合在一起。

傅南雪躲过一个发了狂的实验品，快速浏览趁乱找到的一打资料。他想了想，从里面找出一本实验室守则，翻到目录页。

果然有公司简介。

温特斯有限公司生命研究所第二单位，基因研究组。负责研究人类基因缺陷治疗方案，从根本上治愈人类基因性疾病。

为确保实验进行，特建立六号试验场，专供实验研究所用。同时，为实验稳定性及保密性着想，实验进行期间尽量减少试验场与外界接触。

这就是他们要找的真相了。

这个第二单位实验室的研究需要大量的基因病患者，可实际上哪有那么多基因病患者让他们研究。既然没有实验品，那就创造实验品。近亲繁殖更容易产生大量的基因病患者，而一个与外界接触甚少，村民知识普遍不高的偏远村落，村民们愚昧而又排外，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只要稍加指引，就能成为一个完美的试验场。

于是神明的交易出现了，随着老一辈村民的死亡，村里也被安插了他们的人，新一辈的村民完全在他们的教导下长大。在神明的指引下，村民们毫无所觉的将自己有问题的孩子送到村医处让其把孩子交给神明，换取生活所需的物品，像一群被圈养的猪群。而村医得到了孩子后，就会把那些孩子转送到实验室里，或者不合格的直接处死。当然也有几户人家不愿放弃孩子的，没关系，他们都受到了“神明”的惩罚。

好几代过去了，试验场里不和谐的声音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消失了。

这就成了现在的无忧村。

或者说，这是一个由他们人为建造起来的小型国度。

傅南雪又找到了一本名单。果然，村医，教师，裁缝等人都在上面，都备注了实验员。

出乎他意料的是，村长居然也在名单上，不过备注的却是信仰者。

看来村长也是一步棋，不过，就真的是一枚棋子罢了。大概是实验室的人接触过村长，做了一些什么，让村长认定了实验室成员神明的身份，然后让村长以“领头羊”的身份迷惑了村民。

所以村长其实是知道实验室的存在的，只是被迷惑的太深了，连自己都分不清真相。或者说，他其实有意识到，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剩下的资料，没看到什么有用的，就随手丢在了一旁，谁知眼睛一瞥，又看见被压在一台仪器下的一张报告。

“呀，有意思。”

“恭喜玩家傅南雪率先完成支线任务——寻找无忧村的真相，完成角色人物——找到村长的秘密。”

“好了，资料也拿到了，那么，我们来好好玩玩吧。”傅南雪站在门口看向实验员们，右手打了个响指，一簇幽蓝色的小火苗出现在他指尖：“你们的实验真是很不舒服。哥哥教我要尊敬生命，肆意玩弄他人的生命可是不对的。”

“我很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