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岚笨是笨，但挺识趣的，平时不会找祁书杭讲话，其实他是不找任何人说话，上课就握着个笔，认真听课，下课就呆愣在课桌边，眼神也不看其他地方，无论是有人在教室里打闹，还是一群人聚在一起玩游戏，他都不参与。

祁书杭这两天在疯狂补进度，先自己看一遍，然后找副班长张冰妍划重点和代表题型，张冰妍是他的初中同学，两人长期在班上瓜分一二名，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张冰妍的笔记记得很清晰，字迹也很漂亮，祁书杭直接包揽了过来：“借我两天。”

“赏你了。”张冰妍语气高傲，拿腔拿调的。

“小的谢娘娘隆恩。”祁书杭嬉皮笑脸。

张冰妍看周围没什么人，于是拉过祁书杭，在他耳边说：“你知道那个周岚什么来头吗？”

“啊？什么什么来头？”祁书杭莫名其妙。

张冰妍“啧”了一声，接着说：“你知道吗，在周岚来之前一周，王老师就把我们几个班委叫过去，交代要来个特殊的新同学，要我们几个对新同学多关心，而且还要起到带头作用，不要让其他同学欺负他。今天看了他才知道是哪种特殊，你懂的吧，他比我们大好几届，完全听不懂课才不断留级，一直留到高一。而且我听刘徵说周岚家里有背景，不然不会到这里来······”刘徵是班长，两人在很多事情上都会协商沟通。

“啊？”祁书杭又惊讶又嫌弃。对于他们这种正儿八经凭成绩上来的，对这种靠这靠那上来的人十分鄙视，而且你成绩差一点也就算了，这种情况简直是乱搞。

“王老师是看你脾气好，才把他调到你身边的，我提前跟你通个气。你反正平时跟他好言好语的，别得罪他就行了。”

“嗯，谢谢我妍姐。”祁书杭笑嘻嘻的，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祁书杭回到座位上，恰好此时打铃，该上课了。祁书杭下意识看向周岚，只见周岚低着头翻找课本，像寻找松子的松鼠，最终拿出了语文书。

真是蠢得挂相。这尼玛是节英语课！

祁书杭从他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书里面抽出英语课本，翻到要上的那一页，摆在他面前。这一套连招把周岚惊呆了，他大大的眼睛充满大大的疑惑，呆呆地握着上节课就拿在手上的铅笔。他不会用签字笔，因为会经常写错，写错了的话，他会忘记怎么处理，而用铅笔就好得多，他会记得用橡皮擦擦掉，虽然会经常擦多或者擦少想擦掉的内容，但总归有个进行下去的办法，不至于一直待在原地。

祁书杭看到他的目光一直挂在自己身上，觉得奇奇怪怪的，于是用眼神示意他别看自己，而是看书。

但是对方明显看不懂这么复杂的眼神，还是用坚定的目光望着自己，祁书杭没法，只能撕下一张草稿纸，快速但工整地写下：看书，别看我！

然后将草稿纸递给他，他接过那张草稿纸，看到上面清晰的字，终于将目光放到课本上，此时讲台上的老师戴好了她的本体——小蜜蜂。开始了蜜蜂传言：

Hello, everyone, nice to see you on Monday. Please look at the blackboard instead of your English book. Let's review the vocabularies we learned last class.

祁书杭听完之后立马反应过来她让学生看黑板，而不是看书，他想周岚肯定是听不懂这一串鸟语的，于是立马用手肘捅了一下周岚，小声地说：“看黑板！”

周岚听到了，猛地狠狠点头，然后转头全神贯注地看向黑板，哎呦，这个动作把祁书杭看得都累，但总算是跟对指令了。

整节课下来，祁书杭都在提醒他该看哪里了，该干什么了，虽然周岚听也听不懂，看也看不懂，写也写不来。但祁书杭总算让他上课的时候有个事情做，不至于杵在那儿，跟个吉祥物似的。

台上的英语老师看到祁书杭提醒周岚，也识相地不会批评他，有时候还会看祁书杭有没有跟上节奏，会等他将笔记记好了再往下走。

下课后，祁书杭去接水，接了水就晃悠到张志强边上，臭屁几句，再勾兑一下上周的游戏成就，最后互道儿子，以示威严。

周岚的目光小心地尾随祁书杭，看了没两秒就迅速收回来，再偷摸瞧，又收回来，以此循环，像个谨慎的小偷。

祁书杭踩着上课铃声就溜达到座位上，按照上节课的，也就提醒提醒他该看哪里了。他发现周岚傻是傻，但好在他不讲话，也不会打扰他上课，也愿意帮他。

最后一节晚自习时，祁书杭就发现鬼在外面等他，他突然萌发出一个奇特的想法，直接将物理最后一道题翻出来，囫囵扫了一眼，嗯，做不来。于是向门口招招手，鬼看到后就飘了过来：“干嘛？”

祁书杭在纸上写：我不会做，你看一下。

鬼就看了几秒钟，指尖在空中划拉着，神奇的是，草稿纸上同步出现了字迹，祁书杭一看，恰好是解题步骤，字迹干净利落，硬朗有力，尤其是勾折两笔十分锋利，甚至透出一点邪性。

祁书杭顺着他的步骤看下去，发现一步一步规整丝滑，没一会就算出来了。

祁书杭自己也在心算，仔细看就发现并不是做不出来，只是有些麻烦，最后算出来的答案跟对方不谋而合。

祁书杭抬头递给他一个眼神——有两把刷子嘛。

鬼斜眼看他一眼，眉眼点缀些小骄傲。如同潮水一般，他感受到一股亲切的感觉，对，不是熟悉，是亲切，像躺在草坪上沐浴了暖阳，让人想将每一寸肌肤都袒露出来接收滋养。

虽然他感受不到太阳，但一到暖阳天，公园草坪上就长满了瑜嘉人，他们满足惬意的神色几乎令他感同身受。

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感觉不是祁书杭带给他的，而是另有其人，且这个人就在附近。

他伸出手，如同盲人摸象一般在四周探寻，渴望找到那个人。就在祁书杭感到奇怪的前一刻，他停了下来，因为他碰触到了周岚，那种气息令他通体舒畅。

周岚看到祁书杭看了过来，一紧张，笔就戳进了手指。祁书杭一看这阵仗，还以为鬼让周岚中邪了，一着急，脱口而出：“你放开他！”

所有同学的目光“唰”地向他投来。台上的老师皱着眉问：“怎么了祁书杭？”

祁书杭眼神从飘忽一瞬间恢复到镇定，抿了抿嘴唇：“我的修正带刚掉下去了，张志强刚好想捡，我让他放下，我自己来。”

张志强被难题荼毒得混浊的眼立马清澈，他侧过头，朝祁书杭甩了一张写满了不可思议的脸，整个人都在问“是吗？我咋不知道啊，你小姨的，锅就这么给老子甩过来了？”

台上的语文老师今天出门的时候踩到狗屎，再加上教务处让他提前交公开课方案，正是心情差的时候，正好这俩小子撞枪口上，他开始阴阳怪气：“这么喜欢捡对吧，你俩给我站后面去，一个人出一只手拿住修正带！”

两人还没行动，周围的同学就开始笑，因为他们已经自动脑补出了两男一修正带的各种诡异画面。

冤枉啊——张志强内心的画面如下：瓢泼大雨下，他跪在积水的马路中，向苍天呐喊：老天爷，你开开眼啊！我冤枉啊！

回应他的只有祁书杭一个眼神——强哥，对不住了，我错了，帮帮我，帮帮我。然后还从他桌上顺走了修正带！祁书杭是不用修正带的，因为几乎没有错字。

他们来到最后一排的空隙，祁书杭先伸出手，托住修正带，张志强自然地把手覆上去，就跟婚礼上新娘的手被爸爸牵着，送到新郎手上前的动作一样。意识到这个糟糕的动作的时候，张志强抽出手，一巴掌拍在祁书杭手臂上，疼得祁书杭哼了一声。全班同学笑得飞起。祁书杭也有点绷不住，嬉皮笑脸的，把修正带递给张志强。张志强嫌弃地拈住修正带的尖尖，笑骂：“你拿屁股那一头！”

祁书杭照做，结果手刚握住，纠正带的头就打开了，一个修正带变成两截。全班突然迸发洪水般的笑声。张志强跟祁书杭也笑得不行，等到能直起腰的时候，祁书杭做出握手的动作，示意张志强把修正带握在中间。张志强刚握上他的手，两人一抬头，一对视，都觉得对方好矬啊，又忍不住笑场，修正带“啪”地掉在地上。其他同学笑得都抽抽了，一阵一阵的。

祁书杭踢了张志强一脚，捡起修正带，余光正好瞟到飘着的鬼，他也在笑。孩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符合年龄的笑容，嘲笑的，天真的，明艳的，就像活过来一样。祁书杭有一瞬间的怔愣，突然就笑不出来，像被植物根茎上的一串小刺扎了一路。他清醒过来，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更搞笑一点。他将修正带夹在指缝里，像发誓一样举起来，视死如归般对着张志强说：“来吧！”

张志强看他这么严肃，感觉要献身似的，于是也故作严肃，伸出手跟他贴在一起，嘴巴一噘：“you jump！”

祁书杭立马get到他的意思，于是深情回望他，边憋笑边颤抖着说：“I···I···jump。”边说边有节奏地摇摆身体，好像在那艘快要沉下去的船上。全班爆笑，还有边笑边起哄的——“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哟哟哟哟哟···”“搂腰，搂腰！！！”

祁书杭偷偷往他座位瞄，发现鬼边笑边擦眼角——笑泪目了。祁书杭莫名觉得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他转头朝张志强啐了一口：“酱锤子，我怕你接不住我！”

“好了好了，你俩给我滚回去，背时丢脸玩意儿！”语文老师脸上明明还残留笑容，但非要装得很凶。他今天可算是笑够了，再笑功德都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