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禄今蹲下身,与二月平视。
“你饿不饿?”她神色温柔:“想不想洗个澡、换身衣服?”
小女孩抿了抿嘴,点点头,然后又小声问:“我可以不要回家吗?”
她的眼睛盛着一汪快要溢出的水,却强忍着没让它流出来。
“你今天开始,先跟我在一起,好吗?”明禄今轻声道:“我会帮你和你妈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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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会客室简单收拾了一下,临时架了张简易床,备品由李乔一一准备妥当。二月洗完澡后换上干净衣服,坐在沙发上,抱着明禄今亲自挑的一只小熊抱枕,整个人显得怯生生的。
“二月。”明禄今坐到她对面,语调仍然温柔,眼神专注:“可以先告诉我,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吗?”
“许强。”二月说得小声,像是在说一个不愿提起的名字。
“许强……”明禄今低声覆诵。
“你还记得他平常都做些什么吗?”
二月点了点头,抱紧怀里的小熊,声音细细的:“他常常坐在电脑前讲电话,还会一直写东西……然后拿手机拍我跟妈妈。不管我们在做什么,他都拍。”
她似懂非懂地说着:“他说这样比较‘真实’,才能让人捐钱。他还教我怎么哭,要我背妈妈的医疗纪录,直播的时候要念得很难过,让叔叔阿姨们打赏。”
明禄今的眼神沉了下来,却没有插话,让她继续说。
“他有时候也会骂妈妈……说她哭得不像真的快死了。”二月垂下头,小声说着,带着压抑的委屈和疲惫:“妈妈都不说话,只会咳,咳到喘不过气……她还是会偷偷把自己的饭分给我吃。”
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声音颤抖:“我想跟王阿姨说,那是妈妈以前的朋友,我想她会帮忙,让妈妈不要再被爸爸骂了……”
她吸了吸鼻子,小手紧紧抓着熊的耳朵:“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爸爸听见了,他说如果我乱讲,他就不让妈妈去医院。他说如果妈妈死了,那是我害的……我、我不敢再说了,我不想妈妈难过。”
说到最后,她喉咙已经哑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明禄今伸手,轻轻为她拭去眼泪,手势极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你真的很勇敢,二月。”她低声说,声音温柔得像夜里最轻的一缕风。
望着二月瘦小的身体,明禄今指尖紧握成拳。
——竟然有这样的父亲。
把母亲的病、女儿的爱,全都变成控制的工具,甚至让这么小的孩子背负“如果妈妈死了是你害的”这种残忍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把心头的怒意压下,才重新开口:“你妈妈是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她不是因为你才生病。”
“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想保护她。你没有错。”
二月睁着湿红的眼,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明禄今沉默了几秒,随后问道:“刚刚你提到一位王阿姨,她住在哪里?你知道她的全名吗?”
二月想了想,咬着唇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的名字……爸爸都叫她`那个多嘴的′,妈妈说她是以前工厂的朋友。”
她抱着小熊,补了一句:“有一年冬至妈妈说汤圆做多了,要我拿去给王阿姨,妈妈给我的纸条上有一个地名,好像是‘荣安路’什么什么号,但我记不清了……”
她眼神有些慌:“明姐姐,对不起。”
“没关系。”明禄今轻声道,替她理了理额前乱发。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二月。你安心待在这里,有李乔姐姐陪你。想吃什么、想到什么,都可以告诉她。等我把事情处理好,就会再回来看你。”
二月点了点头,像终于从风暴中被暂时安置进某个安全的屋檐底下。
李乔站在门边,一直默默观察着两人的对话。
“乔乔。”明禄今关上门,语气已经恢复平稳:“帮我查许强的所有资料——户籍、职业、资产、租屋纪录,一样都不能少。”
她一顿,又补了一句:“还有那个王阿姨,也查一查,确认身分。我要知道,这孩子曾经想求助的人,到底能不能信。”
“我这就去安排。”李乔领命而去。
明禄今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短暂地闭了闭眼。
她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只是为了二月,更是为了那个无力自保、最后仍拼尽一口气写下信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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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明禄今回到位于市郊的别墅时,屋内灯是亮的。
她眉头轻轻一蹙。
李乔明明说过,他几乎不回来的。
客厅干净如常,只有沙发上多了一件西装外套,一旁茶几上的水壶冒着热气,显然是刚烧好水。
“你回来了?”沈泽从书房走出来,声线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你怎么会在这里?”明禄今问。话语中并没有带多惊讶,但的确不是预期中的画面。
“这里也是我家,不是吗?”他略一顿,话语间多了点调侃意味:“怎么,这次换你问我了?”
明禄今挑了下眉,笑着回答:“没想到你会回来,我还以为泽恩制药的老板已经准备和总部合体,不打算碰人间烟火了。”
他没接她的话,只略微倾身,目光扫过她略显疲倦的神色。
“记者会那天,谢谢你。”
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却是真诚的。
明禄今微微偏头:“你不会以为我这么好心,是想帮你吧?”
“不像。”他坦率地点头,然后眼神多了点探寻:“尤其是为我。”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最后还是明禄今先开口:“我今天捡到一个孩子。”
沈泽微挑眉,这个开场显然让他有些意外。
“一个小女孩,七岁,叫二月。妈妈刚过世,情况……不是很好。”她走到客厅,拿起沙发上的毯子理了理,一边说:“我在想,她可能需要心理创伤方面的辅导,你那边有没有信得过的医师?”
沈泽看着她,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我以为……你不喜欢小孩。”
明禄今眼神闪过一丝思索,只回了一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沈泽像是被问住了,眼神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轻声吐出一句:
“没什么,或许是我误会了。”
她听得出那句话后头还藏着别的什么。可那语尾就像一扇半掩的门,只开了一条缝,却没再推开。
明禄今下意识想追问,可刚抬眼,心头却是一阵犹疑——她不清楚“未来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哪怕只是一点点情绪上的破绽,都可能暴露她这十五年记忆的空白。
沈泽走向茶几,倒了一杯水,低声说:“我传几个名字给你,有一个在儿童创伤治疗方面还不错。”
“谢谢。”
她转身要走时,脚步顿了一下。
“对了,有件事还是告诉你好了。”
沈泽看她一眼:“嗯?”
“我的得力下属们查了几条线,你们泽恩被抹黑的事,W医院很可能在背后动了手。”
沈泽闻言微顿,眼神沉了些:“消息可靠?”
“八九不离十。”她抬眼看他,干脆地道:“这招布局很早,动得也不小。”
沈泽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望着她,神情莫测,过了一拍才慢慢开口:
“你就这么把它们卖给我?”
“我还以为你跟他们里面某些人感情不错。”他说得不疾不徐,眼神落在她脸上,既像试探,又像是下意识的提防。
“至少上次,江女士能拿到那么多安眠药,就是他们副院长看在你的面子上行的方便,不是吗?”
话音刚落,明禄今的表情明显一僵。
她不是震惊,也不是被戳中什么祕密——而是彻底的困惑。
像个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走过那条路的人,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见“自己的历史”。
明禄今迅速垂下眼,掩去眼里那抹闪过的困惑与破绽,却没有意识到,那个小小的反应早已被对方看在眼里。
沈泽语气仍旧淡然,却不再只是随口一问:“怎么了?”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谁记得那么清楚?”她语调轻柔,带着一点笑意。
沈泽没再追问,只是慢慢站起身,绕过茶几走向她。
他的步伐不急,却让人感觉气压一点点降低。
“你说你忘了?”他问,语气柔得异常,却让人背脊发凉。
她下意识想后退半步,又不想显得心虚,只好站在原地,双拳不自觉地握紧。
“你记性比我好,不代表我也记得每个细节。”明禄今试图把谈话拉回平常,却说得太快。
沈泽站定在她面前,低头看她几秒,忽然伸出手,虎口轻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他的指节很冷,骨感分明,力道不重,却不容逃避。
“你不可能忘记的。”他说得极轻,眼神却锐利得像要从她瞳孔里翻出什么线索。
明禄今抿了下唇,本能想避开他的视线,可他没让。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仿佛正透过她的眼睛,在看一份与过去对照后不吻合的实验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