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邓琼安没有察觉出林千礼的反常,反而不屑地轻笑了一声。
她快步走到林千礼的面前,抬手量了量他额间的温度,“没发烧啊,怎么满嘴胡话。”
“你当然是我亲生的。”
邓琼安或许是觉得这样的问题好笑,脸上的笑容比起平日还多了几分亲和,“你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你是怎么出生的吗?我都说了多少次了?”
“……如果。”
林千礼缓缓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刚开口两个字,他就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说:“妈……我、我是想说,如果……我是你亲生的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我怎么对你了?”
似乎是结合了林千礼有些木然的神情,邓琼安终于嗅到了其中一丝的不对劲。
她微微眯起双眼,说:“你明天还要上课,我现在催你去完成作业,让你时刻记得距离高考的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你又没有向家两兄妹那么聪明。要不是我在你屁股后头追着,你能跟他们两兄妹一样考进三中吗?”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复杂的情绪一路顺延,滑过喉间,林千礼顿了顿,接着说:“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身上的伤是因为赶着放学回来上舞蹈课,不小心摔的。”
“你是在骗我啊。”
邓琼安不解地应道:“我是你妈,我是你亲妈,我还能看不出来你在撒谎吗?”
她相当自然地抬手,指尖滑过林千礼耳朵上受伤的小口,
“你这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地摔伤的……”
邓琼安话音未落,林千礼就往后退了一步。
见状,邓琼安终于有些不满了,她眉头紧蹙,问:“你这个根本就不是摔伤的,是似锦打的啊,我去找她的时候,她直接就承认了,是她干的。所以她刚才才会上门道歉啊。”
“你为什么要去找她?”
“还能为什么?”
闻言,邓琼安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轻哼了一声,“我儿子在外面受到欺负了,我作为母亲,不应该去替他讨回公道吗?”
“虽然似锦她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但是这孩子一直就这么咋咋呼呼,太不靠谱了,对,现在她动手打你了,只是因为一些小口角,以后呢?”
她顿了顿,继续说:“以后要是欺负你欺负习惯了,你怎么办?”
“我现在帮你找一下你向阿姨,你向阿姨就会警告她!让她不要一言不合就动手欺负人!”
邓琼安语速越来越快,音调也随着她一连串的逼问越来越快,而面对她的强势,林千礼似乎只能用同样高的音量回应——
“她没有欺负我!”
林千礼几乎是吼出了声,但刚出声,他就后悔了。
他不该这样和邓琼安说话。
林千礼颤抖着双唇,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妈,她没有欺负我,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可以处理好的,你应该相信我,不应该瞒着我去找向阿姨理论。”
“你处理不好。”
邓琼安皱着眉,“你这孩子从来就没有处理好过人际关系。以前没搬来盼江区,你就经常被那些小混混欺负,搬来盼江区以后,这一片孩子们倒还算乖巧,也没有人欺负你……但这并不代表就不存在这个隐患,你现在高二了,多关键的时候,一旦有这种会被人欺负的可能,我就有责任及时遏制。”
是你觉得我从来都没有能力处理好人际关系;
中考、高考,舞蹈课、声乐课,每一天都是你口中念叨的关键;
盼江区也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没有人欺负我。
太多想要反驳的话语堵在喉间,它们推搡着林千礼,争抢着想要让自己当第一名。
但最终,林千礼只是颤抖地轻声道:“妈,你怎么知道没有人欺负我?”
再次抬头的时候,那双桃花眼红了。
林千礼声音温和,但那声线的颤抖却将他此刻的心情暴露无遗,“妈,没搬家以前,我和你说我在学校被人欺负的时候,你还记得你怎么和我说的吗?”
邓琼安:“我……”
“你不记得了,那我来提醒你。”
林千礼的舌尖一字一顿地碾过那些曾经的回忆,“你刚得知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和我说——你说,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其他的孩子,专门挑你欺负;你说,我这样被欺负了受伤了,会影响之后的辅导班安排,会没有办法好好跳舞;你说……”
“你说……”
林千礼顿了下,可是再开口,他发现还是无法过分回忆那些细节。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索性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在告诉你之前,我一直在想什么吗?妈妈?”
邓琼安眉头微蹙,她望向林千礼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对儿子情绪的怜悯与心疼,反而多了几分不解与失望。
她没有回应林千礼的问题。
林千礼自顾自地说:“从小你就老是告诉我,你生我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差点没命才把我生下来;然后你又告诉我,爸爸工作一直很忙,都是你一个人照顾我的。我知道,我是个男孩子,没有办法和你的痛苦感同身受,但我一直都在告诉我自己,妈妈你付出太多了,我不应该让你失望,我应该成为你想要的儿子。”
“可是他们一直欺负我,而且没有任何理由,你知道吗?妈妈。”
“在他们欺负别的孩子的时候,只因为我从旁边走过,看了一眼,那么欺负的对象就有可能变成我;也可能是因为在班级里,我不爱说话、不活泼,我就会受到欺负……”
邓琼安迫不及待,“那你为什么不能活泼一点呢?”
泪滴顺着林千礼的眼尾滑落,头顶水晶灯的光洒在他的身上,却无法汇聚成一片,只是破碎的、零星的。
“……或者,只是因为我今天穿了一件明黄色的衣服,我就会被欺负。”
林千礼哽住了,他囫囵地用袖子擦去眼尾的泪,继续说:“我受不了了,所以我告诉了你,我希望你能和班里其他小朋友的父母一样,因为我被欺负,怒气冲冲地找到那个欺负我的人,将他们拉到班级门口,告诉他们——和我的孩子道歉。可你呢?你说,你为什么不先反省自己啊……你给我的回答让我意识到,我在被欺负的时候,不能指望你,妈。”
“你怎么不能指望我?我是你妈!”
邓琼安被林千礼也说得红了眼,她轻喘着气,说:“我不记得我有说过这种话,但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认下了。”
“你说我不管别人欺负你?今天似锦欺负你,是不是我主动去找的向以桃,是不是我去问的向似锦,是不是我让她们来和你道歉的?”
“可是阿锦她没有欺负我!”
话音刚落,林千礼就吼了出声。
邓琼安从未听过林千礼这样的歇斯底里,竟一时间被他吼得身形一颤。
林千礼满脸泪水地对上了母亲难以置信的神情。
邓琼安:“你怎么可以这么和我说话……”
“你说盼江区附近的小孩儿乖巧,没人欺负我对吗?”
林千礼说:“你认为真的没人欺负我吗?你以为是谁让那些孩子不再欺负我的?”
“是这个你今天说会欺负我的向似锦!是她从八岁开始就挡在我的前面,替我出头,是她告诉我如果被人欺负了应该大胆地说出来,而不是选择忍耐;也是她为了我被人从自行车上甩下来,脸上才会留的疤……”
邓琼安生硬地打断了林千礼的话,几乎用比他还要高的音量,试图盖过林千礼的情绪,
“可是她今天就是欺负你了!”
就好像……只要林千礼不说、不反抗,那林千礼就可以一直按照她规划的未来前进。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怒吼声让林千礼的齿间都在颤抖,母子俩在客厅的水晶灯下对峙着,谁都没有发现,在激烈的争吵中黄铜门被悄然推开——
“我六岁的时候,没有朋友,在放学的路上捡到了一只小黑猫。”
林千礼哽咽着,“那是六岁的我唯一的朋友,小黑猫粘着我喜欢我,它会在我回家的时候守在我的卧室门后……”
“你知道为什么是卧室门后吗?因为你不喜欢猫,你讨厌猫毛,你讨厌我做一切你不喜欢的事情。可我当时很清楚,我喜欢那只猫,那是我第一个朋友。”
“妈?你还记得我第一个朋友去哪儿了吗?”
林千礼的眼中含着泪,那不断涌出的泪水擦亮了他的眼眸,就好像一汪澄澈的湖水。
可这样的目光,却让与他对视的邓琼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邓琼安的双唇惨白,嗫嚅了两声,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因为我在你规划的路上有了一点小小的偏差,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我的这个朋友,只是因为你认为我的这个朋友对我成长的路会有所威胁。”
林千礼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你在我去上声乐课的时候,没经过我的同意闯进我的卧室,抓住了我的朋友,将我的朋友转送回乡下姥姥家。”
“然后,我的第一个朋友,就这样走丢了。”
林千礼的声线颤抖,没吐出一个字都觉得艰难万分,“现在,我只有阿锦这么一个朋友,你还想要夺走我最后一个朋友吗?”
“哪里没有朋友啊……”
邓琼安的大脑早就被林千礼一反常态的顶嘴,气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一边心疼看见儿子的眼泪,一边又对儿子的反抗感到愤怒与无措,甚至连说出口的话,都不再经过大脑思考。
“如果可以……”
林千礼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我妈就好了。”
“千礼!”
林千礼话音刚落,男人低沉的声音就再客厅响起。
是林千礼的父亲,林舟。
林舟快步走到了邓琼安的身边,将妻子一把揽住,他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愤怒。
林舟冷声道:“和你妈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