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遑论，此刻男人苍白如纸的脸上嵌着两颗漆黑的眼珠，唇色却艳得似血，如果忽略掉那不停冒出血来的手，他确实不像是无辜的。
明镜业往那边看了一眼，又急匆匆收回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甚至恍惚中能看到前者周身飘荡的浓稠黑雾。
他后背泛起凉意。
偏偏孟麟寒也一个字没说。
明明处于风暴中央，可他看起来却比旁观者更像旁观者。
明哩看出他的犹豫，咬着牙急忙补充，“爸，你相信我，我有证据！余思安也看到了！”
突然被cue的余思安猛然反应过来，“对对！明叔叔，我刚才也看到了！就是孟麟寒想对小少爷不利！”
“闭嘴。”明镜业冷冷瞥向他。
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常年在他儿子身边晃悠，说的话没有丝毫可信度。
余思安噤声。
明哩的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他好不容易才等到的这个机会，难不成就这样放弃？
“我……我也能作证。”
“！！”众人的视线瞬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钟良畏畏缩缩地走出来，对上不远处孟麟寒漆色的眼珠，整个人像一只被威胁的老鼠瑟瑟发抖，脸色更加苍白。
同时，他也更恨。
凭什么？孟麟寒凭什么？
他手上沾了那么多人血，害死了那么多人，凭什么还能得到别人的供奉？
他明明就是个怪物！他不配！
“嗯？”明镜业皱起眉。
钟良努力镇定下来，躲开某道令他心惊胆战的视线，“我，我能作证，我刚才看到……咳咳咳！”
他又咳嗽起来，脊梁弓起，像是一只被煮熟的虾，最后，他手拿开的时候，众人甚至从他手上看到了刺眼的血色。
“我看到小少爷说身体不舒服，想让他……他送小少爷回家，但是没想到他突然掏出了水果刀，然后，然后……咳咳咳！”
他再次咳得死去活来，但意思已经明了。
“靠！”余思安都惊呆了，小声说，“他这也太拼了吧？！”
人类会下意识地同情弱者，大部分人基本已经相信了他的话，看向孟麟寒的表情惊疑不定。
还有一小部分不太相信，是觉得孟麟寒没那么蠢，要想对明哩出手平时多的是机会，又何必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把把柄交到别人手里？
但明镜业不这么想，脸色格外难看。
他是知道孟麟寒的真实身份的，当初把它带回来，别人也警告过他，说这些东西的性格捉摸不定，没准儿什么时候就失控了……
他后背起了一身冷汗。
这下稳了。
明哩下意识看向孟麟寒，却在下一瞬对上了那双仿若深海的冷寂眼眸。
他在看他。
漆色的桃花眼里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又仿佛包含了他看不懂的许多东西。
他明明站在人群中央，周围讨论的声音交织成细细的网，孤拔的身影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
他好像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弟弟。”
明哩骤然回神，旁边的余思安脸上依旧是得意与幸灾乐祸，似乎刚才那一声只有他自己听到。
他不敢再看孟麟寒，攥紧了手指，默默垂下眼眸。
明镜业依旧没妄下定论，他拧着眉看了一眼明哩，说：“我去查监控。”
明哩松了口气。
庄园的工作人员为难道：“明总，是我们的疏忽，二楼的监控刚好没插电，今天的画面都没拍到。”
余思安眼里的得意更甚，故意看了一眼孟麟寒。
后者深邃漆黑的眼眸从始至终都只注视着明哩。
而就在这时，有个工作人员急匆匆跑上来，“经理，我们刚才发现，二楼还有个监控能用，刚好能拍到明小少爷的位置！”
什么？！
明哩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看向余思安，后者也一脸懵，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明哩无语死了！这家伙是真靠不住一点啊！弄个监控都弄不明白！
可眼看着明镜业已经朝着监控室的方向走去，他起了一身冷汗。
总不可能真的功亏一篑吧……
[不会。]
系统哼哼两声，[我就知道你们靠不住，放心，我已经把监控内容换成了别的，还花了不少积分呢！等你完成了这个世界的任务，拿你的奖励还我。]
明哩放下心来，“统哥，谢谢你。”
明镜业很快进了监控室，不出他所料，看完监控表情变得铁青，很快驱散了宾客们。
他声音很沉：“您能给我个解释吗？”
庄园内的灯光暗下来，身形挺拔的男人身上仿佛披着夜色，侧脸的轮廓线格外锋利，仿佛带着霜色。
他没有回应明镜业的话，只是看向了明哩，“弟弟。”他声音低沉平静，“一定要赶我走吗？”
这一瞬间，明哩总感觉好像看到他在哭。
那双桃花眼变得湿润，流露出令人心惊的悲伤落寞。
他的胸口仿佛被人硬生生剜了一刀，疼得他闷哼一声，脸色更白。
余思安在旁边阴阳怪气：“哈，瞧你这话说的，像是这家里你才姓明一样！明叔叔好心好意将你带回明家，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回报他的？！还这样对待我们小少爷！”
钟良心里畅快极了。
对，就是这样，就要让他痛苦！让他痛不欲生！！
他紧紧盯着孟麟寒，看得久了，似乎还真从他身上看出了点什么！
这家伙竟然对明哩……
啊，原来是这样……
怪物竟然也会爱一个人？
钟良兴奋起来，身体都在情不自禁地颤抖。
他语调古怪地帮腔：“何必要多此一问？你难道不知道小少爷多讨厌你吗？你这样的东西小少爷凭什么多看你一眼？哈哈……”
孟麟寒终于看向他。
他什么也没做，可钟良就像是受到了重击，倏地咳嗽起来，他咳得撕心裂肺，唇角甚至露出血丝。
贱东西！下贱东西！
他愤恨地盯着孟麟寒，眼里的恶意恨不得化成一把尖刀，将眼前人剥皮拆骨。
但这会儿并没有人搭理他。
空气似乎凝成固体，外面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唰唰”声异常清楚。
明哩慢慢地抬眸看他。
他的目光依旧黏在他身上，在对视的瞬间，明哩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快起来。
他用力咬着牙，牙根都有些发酸，他心颤着小声说对不起，可面上却垂眸躲开了男人的视线。
“我知道了。”它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诉明哩。
它终于转身往外面走，灯光拉长它的影子，在夜色中格外凄清落寞。
它离开了。
手掌上的伤口还未凝固，血液顺着他的背影滴了一路。
[黑化值+8，目前黑化值100。]
明哩愣了愣，“现在可以离开这个小世界了吗？”
系统摇头，[要等到祂报复完你才行，我们身上不能沾染太多负面因果。]
“好哦。”明哩小声回应，这时候系统才发现，他琉璃色的眼珠有些黯淡，藏在衣袖里的手指不停地颤抖。
[你……]
明哩轻声说，“我没事。”
他抬脚往外面走，明镜业在后面喊他：“哩哩？你去哪儿？！”
明哩摆了摆手：“我出去走走。”
外面夜色浓稠，庄园位于半山腰上，出来不久后就是蜿蜒的盘山公路。
他踩着月色下的树影慢慢地往前走，又感觉到了那种空飘飘的感觉，灵魂从躯体中溢出来，在半空中冷静地审视着自己。
他尝试着思考，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孟麟寒都在想什么呢？
……他一直叫自己弟弟，似乎还挺喜欢自己的。
……他似乎很难过。对的，不难过的话，也不会长那么多黑化值了。
……还有钟良。对了，他跟孟麟寒有仇啊，他和钟良一起欺负孟麟寒，也怪不得他生气了。
明哩一直走一直走，他其实觉得很累，想倒头就睡，可怎么都停不下来。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哭。
啊。
他觉得自己好奇怪啊。
明明这些事情都是自己做的，为什么还会觉得难受呢？
明明孟麟寒才是受害者。
……他真的好没用啊。
……老是伤害喜欢自己的人。
……他是真的难过吗？还是装出来的？
……他真会装。
……等等，为什么说老是？
……顾、顾……顾什么？某个名字似乎能脱口而出，但他却始终喊不出口。
他忘记了。
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好痛啊，头好痛，骨头好痛，心脏好痛，哪里都痛。
……呜呜呜。
公路周围的黑暗似乎有了生命，无声涌动，漆黑的竖瞳悄然睁开，注视着漂亮的少年。
系统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出声告诉他，怪物似乎一直在后面跟着。
一直到后半夜的时候，他的情绪才勉强平复下来，打电话给司机让他来接自己。
司机看到他都吓了一跳，少年眼眶通红，琥珀色的眼睛没有丝毫神采，“少爷……”
明哩懒得回他，自顾自把脸埋进臂弯里。
可能是今天真的太累了，回到家一挨着床他就睡着了。
他又开始做梦。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似乎水是死的，没有丝毫风浪，从高处看下去像是一快破烂的黑色绸缎。
他的躯体站在中央缓缓下陷，黑水漫过他的腿，他的腰，他的胸腔，最后到达他的嘴巴，鼻子。
喘不过气……
他彻底沉下去。
在这瞬间，灵魂回到了身体，窒息的痛苦将他淹没，可他懒得挣扎。
就这样吧。
他本身。
就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