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微寒。

月华初照。

微霜。

铺洒在归去来兮鼓乐歌笑，灯火竞春宵的东、西二楼，显得只露出一点黄淡淡灯光的南楼、北楼，更是沉寂和阴黯。

房中不见灯火，只微霜的月光映照下，能大致看出哪里是床，哪里是桌凳。

半响，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起，然后一个人影轻巧的推门进来。

他一进来后，便屈了一膝，行了个拜礼。

“爷，这是您要的资料。”

“近十年来，江湖上死于非命的高手非常之多，但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天字门主’林扶风，‘平踏七星’陆凤鸣，‘大破面，小抵刃’章陇夫妇，谢氏兄弟等十几人。”

“天字门生的门主林扶风，出身滇南林家，一手月牙刺，独步天下。他所创立的天字门生，最得势时，可佩刃入相府，五品以下官员看到天字门生的‘绯袍白鹞’徽号，都要下桥恭迎。可惜后来林扶风遇刺身亡，他死后，天字门生便江河日下，越来越不成气候，几年前被黑白相一夕铲平，从此江湖不再有‘绯袍白鹞，门生万号’。”

“陆凤鸣通晓二十八路拳法，三十一路掌法，会使十八种武器还多一种。”

“‘大破面，小抵刃’章陇夫妇，诱/奸三百零七少女。”

“漠河谢天谢地兄弟，身负二十九桩灭门案，三百多条人命。”

“这些人，皆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但结果却都死得不明不白。”

“哦？”

好似终于被引起了兴趣，昏暗的房中响起一声疑惑。

“一开始，因为这些人死因不一，伤痕多变，有毒杀，刺杀，勒毙，也有一刀致命，甚至还有马上风的，江湖上都将他们的死归于简单的江湖凶杀。”来人继续垂首回禀道，“一直到刑部神捕‘一线疯’钱无闷着人剖开了章陇夫妇的尸身，发现他二人五脏六腑皆碎，但身上却没有任何掌印，与林扶风，谢天谢地，陆凤鸣死因一样，江湖上才有人猜测，这些人应当死于一人之手。”

“但乌林鸱鸮曾将这些人被杀时，出现在他们身边的人都做了排查，并没找到有嫌疑的人。”

问话的人也奇了：“一个都没有？”

“没有。”

不过来人马上补了一句：“一开始倒是有一个。”

“说来听听。”

“据乌林鸱鸮《江湖志》记载，‘大破面，小抵刃’章陇夫妇虽没有子嗣，但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只是章陇天生神力大如牛，练的又是锻体锤骨第一功的大破面功，行房时历久不衰总是弄伤自己的夫人，时间久了，章陇宁愿自渎也不愿行房交/欢。但锻体锤骨的大破面功却能让人性/欲旺盛，精力无穷，所以为了发泄纾解，章陇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奋发勤练大破面功上，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等到其夫人梁如梦发现不对时，章陇已有走火入魔之虞，大破面功不得寸进。”来人紧接着道，“后来梁如梦一发狠，她买了几个妓女，但章陇嫌妓女脏，事没成。梁如梦又绑了几个妇人，章陇觉得妇人太老，事又没成。最后，梁如梦骗了一对十五岁的孪生子。”

“那之后，章陇夫妇的‘大破面，小抵刃’功夫越来越强，糟蹋的少女也越来越多。”

“但因他二人一直表现的鹣鲽情深，乃是江湖人人称道的神仙眷侣，从没人把这些奸杀案和他们夫妇联系起来。一直到他夫妇二人横尸钱塘，死时身边还有三具荏弱女尸，全身赤/裸几无完肤。”

“……小七，你不去说书耍令，可惜了。”

“爷，属下这不是人在归去来兮，求存求活呀。”小七讪讪笑着，继续回禀道，“章陇出身建州章氏，是章惇族人中比较出息的后辈，如今马上风死在杭州知州的钱塘别院，案子就自然被报到了两浙提点刑狱司，后又被上报到了刑部，最后……您猜，案子到了谁手上？”

“跟章惇相关的案子，怕是被钱无闷那废物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吧。”

“正是呢。钱无闷此人，在您看来是废物，但在外人看来，那可了不得，要不也不会得一个‘神捕’的外号不是？他出身吴越钱氏，身份尊贵又自命不凡，加上还有那么一批有过人之能的手下，彼时最擅刑讯的‘神鬼哭’赵四，最擅验尸的‘剖几刀’何赐病，最擅痕迹追查的‘千金鼻’谈古道都在他门下效力。所以案子一到他手上没片刻耽搁，他就派了何赐病来钱塘把章陇夫妇给剖了。等验尸结果被快马加鞭送至汴京，正赶上六合堂的少堂主，‘幺公子’苏隐尘来找钱无闷打探一年前林扶风的案子。”

“说起这‘幺公子’苏隐尘，那也是个奇人……”

“说回章陇的案子！”

“是！”小七一揖后忙正色道，“当时跟在苏隐尘身侧的，正是号称‘半面不忘’的梅少虞。林扶风于京城桃花洞被刺，您知道，桃花洞那是六合堂的产业，主事人正是苏隐尘。若不是因为桃花洞后面站着六合堂，天字门生早把这京师第一妓馆夷为平地了。两方恶斗厮杀过几次，各有胜负，却始终谁也灭不了谁。最后是刑部钱刑总也就是钱无闷他亲伯父出面才平息了两方干戈，条件就是六合堂协助刑部追查林扶风之死一案。虽然后来没过几年，天字门生就被黑白相一夕铲平，但幺公子倒也算个一诺千金的人物，一直未曾停止追查此案，所以作为幺公子左右手的梅少虞对于林扶风一案那是了如指掌。等钱无闷谈及章陇的验尸结果，梅少虞当即发现了其中关键。”

“但这个关键恰恰替之前的嫌犯洗清了嫌疑……”

问话的人忽然幽幽道了一句：“小七，天都要亮了。”

“……刑部和幺公子之前锁定的嫌犯，乃舞象之年的小郎君。但章陇夫妇一案，因为谈古道在二人伏尸的被衾里发现了一件多余的女子亵衣，与其他衣物残留味道完全不同，故推断此案嫌犯乃一小娘子。”

“谈古道此人，性喜调香，擅追踪迹，能辨万味。”月亮从云层后向外挪了一步，月色如刀，穿帷透隙，切割着这客房一半溟濛一半微霜。

那隐在暗处的问话人坐在摇椅上，下身在如璧月光中微微晃着，很是惬意，“曾有人悬赏万银买他的鼻子，但他依然从一名小小的狱卒走到了今天，成了钱无闷最倚重的刑捕之一，是个大才，却又没有一般大才恃才傲物的臭毛病，既不执着于是非曲直，也不拘泥于事情真相……”说到这，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哼笑了一声。

“爷认得谈古道？”

“钱无闷养的一条狗，也配我认识？”问话的人意味不明地冷冷一哂，反诘，“章陇一案，就不能是男扮女装？”

“钱无闷也问过这个问题，谈古道回道：余香犹在，馥人欲醉，人间清旷之乐，只处子自然之香无以过此。”

“那就不能是林扶风案女扮男装？”

“林扶风自号‘三雅道君’，以茶道，武道，玄素道出名。但他又自言‘天资喜房事，如我有娈癖’……他喜好男人，最好是十一二岁，比女子还白净漂亮的小少年。”

问话的人沉吟半响，忽道：“吩咐下去，让京师那边查一下钱无闷。我依稀记得前几年，钱无闷特意劈了一栋小楼，名‘十七悬楼’，据说守卫极其森严，让人查一下，跟这些案子有没有相关。”他语调带着无喜亦无忧的随性，却又说一不二，甚为强势。

“是！”小七恭声应道，语音刚落，遮春夜色中，忽然传来几声不知是夜枭还是什么的鸣叫。

“爷，梅少虞到了。”

“不直接去青冥里，也不去递炤山，却和沈略一样转道来了归去来兮。”问话人轻晃的摇椅一顿，声音在溟濛中也如夜一样，带了凉意，“小七，去打探一下。另外，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