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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 暖玉08 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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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长河却在此处戛然而止,如幽冥弱水,死静无澜。

他叫什么?

……承福,他叫什么?

燕琅玉回头看向身后,承福已经不在了。他身边的金銮须弥座上空空如也,皇帝也不在了。

茫然之间,有一名宫人来禀他:

“殿下,皇上圣体违和,已宣了太医回寝宫。”

燕琅玉低下头,发觉下首陈设已经更换过,殿内左右各设十余张席案,外头有宫人托着银盘金盏,荤素相宜,珍馐俱全,正在往来布菜。

殿中一角,乐师手指灵巧,正在慢挑琴弦,有琴声流泻。

燕琅玉目光在殿中过了一遭,见桂朔与其子正坐在自己左下首,他照例敬了桂朔一杯御酒“丹桂香”。他虽年少,桂朔却没有推辞。这杯酒原本该是皇帝来敬的,但皇帝不在,自己只好代服其劳。

坐在桂朔旁边的那个银甲青年在这时抬起头,隔着黄幔珠帘,静静望向他,似乎在打量。

燕琅玉思索着,也给这青年敬了一杯。

青年颔首接来宫人的赐酒,仰头一气饮下,旋即倒扣着酒盏示意他一滴不剩,无愧皇恩。边关的汉子,果真很是利落豪爽。

就在这时,那青年忽然将目光落在户部和兵部的堂官那里去。

户部侍郎:

“早听闻桂大帅的三公子是几位公子中最出挑的,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桂朔只是朝那个方位一抱拳,并未接话。

那青年大概是没有得到朝廷的封荫。他没有官衔爵位加身,因此众人只是称他“桂三公子”而已。

桂三冷着脸,不接他们寒暄,口气依然很生硬:

“部堂大人,去年的军饷还有未结算的。眼下已经过了年关,将士们只盼望着朝廷隆恩,还请大人拨冗,先……”

他话未完便被其父打断:

“幺儿,明堂之上,当谨言慎行。”

桂三不满:“可是父亲……!”

“好了!不要再说了!”桂朔一声低沉的呵斥下,他到底住了嘴。

兵部尚书这时奸猾地笑了:

“都是给朝廷做事,还要请大帅多多照应啊!”兵部尚书招了招手,旋即一名红衣婢子盈盈款款在那“桂三”身边落座,为他侑酒。

桂三的嘴角压得很低,再没开口说话。燕琅玉看不清,只依稀瞧出对方面色冷硬似冰,隔着老远都觉得寒气逼人。又有片刻,那“桂三”站起来道:

“桂某只知刀剑,不懂享乐。”他抛下那婢子起身离席,临行时撂下一句话,“更衣,失陪。”

燕琅玉悄声命两个宫人暗中跟上他。

“殿下,他独自去了宫市。”一名宫人回来,附耳回禀,“像是在闲逛。”

说更衣,果真不是去恭房的。

元宵将近,皇城南面的外城附近有宫人乔装扮作商贩、货郎,以及行人,吆喝买卖,称为“宫市”。这习俗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目的是给宫里冲冲喜气。

筵席散去,燕琅玉听人说“桂三”没回行驿,还在宫市徘徊着。心中好奇,燕琅玉便服前去。长街人群熙攘,“货郎”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果真,燕琅玉在一处兜售姑娘用的面脂摊子前找到了那个“桂三”。

桂三身材颀长挺拔,在人堆中很是抢眼的。他正放松地靠在摊子边上,左手扶在腰上,右手里抛玩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面脂盒子。燕琅玉遥遥看到浣纱宫灯下他棱角锋锐的侧颜,眉入青鬓,似出鞘的利刃一般,显出英气。摊上那卖货的姑娘年纪不小了,有二十出头,俊俏泼辣,嬉笑着一把要去夺走桂三手里的盒子。

“你到底买不买?”姑娘笑道,“这位爷,您该不会没带钱吧。”

桂三不给。在那盒子落下时,他猛地一抓,藏在身后。姑娘没抢着,桂三当即得逞地笑了。那笑容玩世不恭间很有一股风发意气。

桂三笑够了,正要付钱,却被燕琅玉抢一步截住。

“我要了。”燕琅玉更快地掏出银币。

货摊的姑娘其实是宫中侍婢,自然认识燕琅玉。见他是微服出来的,便识趣地说:

“这位小爷先付的钱,就归他了。”

燕琅玉本就在桂三身后站着。他一把将面脂盒子从桂三身后的手中抽走。

闻声,桂三低头瞥了他一眼。见是个少年,桂三倒不生气,不过看得出来是兴致缺缺了,“那就归你吧。”

桂三迈步就走。

这时,燕琅玉在他身后道:

“接着!”

燕琅玉将那面脂往他所在方位一抛。桂三头也没回,抬手就又准又稳地接住。

燕琅玉:“在宫市买东西,要用宫里的金花银。你没有,买不了的。”

桂三没回头,也不理他,径自走了,显然是不想交谈的样子。

燕琅玉加快了脚步,勉强追上他。

“是买给贵夫人?”燕琅玉问。

桂三这时脚步顿了顿,沉吟少顷,才道:

“买回去,祭给一个小姐。她去年死了。”

大过节也没个避讳。一出口就噎死个人。

燕琅玉依然有着很好的耐心,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着。对方似乎也被他想要搭讪的“诚意”打动,继续道:

“我没空理她,她就托下人向我要过这个东西。我还没来得及买,她就病死了。”

一阵无言。

燕琅玉温声道:“世事无常。惜取眼前人。”

桂三这个时候终于略略侧回头,分给他一星半点的目光。

这半回眸里,灯火掩映,桂三头上冠子里嵌着一块成色绝佳的好玉,在烛影里流光潋滟,给人添了几分风度,只是桂三拿眼睛瞧人时目光依然疏离冷傲。

燕琅玉暗自打量着他的侧颜,问道:

“你在堂上说,边镇欠饷是怎么回事?”

桂三不接他的话。大略是觉得和他一个小小少年没什么可说。

燕琅玉又道:“我爹在朝中供职,或许他可以帮你。”

桂三一笑,笑里带着点戏谑讥诮:

“你爹是谁?”

燕琅玉顿了一下,立刻接话:“忠烈侯。”

“忠烈侯?”桂三脚步慢了慢,迟疑片刻,又继续大步流星往前走,“没听说过。”

燕琅玉:“……”

自然没有——他随口说的。但对方这样不留情面让他属实意外。

桂三走远了,挺拔的背影显出点落拓:

“问户部、兵部去。”

……

那之后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连带着那个人的侧脸,都渐渐变得不再明晰。

唯有他的声音……燕琅玉有着些残存的印象。

……

燕琅玉侧过头,马车上的新皇若有所思看向远处。

似乎意识到了他深重目光,新皇不由回头望向他,奇怪地问:

“琅玉,在看什么?”

燕琅玉依旧怔怔地望着他。

下颌弧度似有那么一瞬隐约的重叠,又似没有。心中暗自翻覆了一阵子,燕琅玉难以置信地开口道:

“鸿山,你……你可以再和我多讲一讲九边的事吗?”

桂鸿山不明所以:“嗯?想听什么?”

我想再听一听你的声音。

和一位故人有些相似。燕琅玉心中暗道。

“什么都可以。”燕琅玉与他露出稍纵即逝的温和笑意。

……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燕琅玉的目光落在宫墙外的春桃上。

他细细回想着方才那一场在他脑中断续闪回的、并不明晰的幻梦。

桂……桂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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