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季渝终于收到了周晓的消息,说医院刚刚联系她了,季博远已经醒了。
他坐在床上拿着手机缓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过去,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季博远说话。
江时景看出了他的踌躇,坐在他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说:“如果不想过去,那就不去。”
季渝摇头。
总该要见面的,况且他还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想要问一问季博远。
他下床换衣服,驱车带着江时景过去,却没想到正好在医院门口碰到停车下来的周晓。她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化了淡妆,整个人显得优雅温柔。
周晓抬头看见他们,开心地招了招手,小跑着过去看江时景手臂的伤,已经完全没有了那天在医院里面的样子。
季渝搭上周晓的肩膀:“来这么早?”
“刚给你们打完电话就过来了。公司那边也没什么事,今天可以不用上班。”周晓说,“时景的手好多了吧,我看着能动了。”
江时景点点头:“好很多了。”
“那就好,我这几天还惦记来着,但没抽出时间去看你们。”周晓挽了挽耳边的碎发,“之前还说要给你们送点饺子,也没来得及。”
季渝不知道这些事情,转头看面色有些心虚的江时景:“什么时候说的?”
他又转头看自己的妈妈:“你们背着我联系了?”
“就是你被季博远带走的那天嘛,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聊了两句,我说刚包的饺子给你们送过去。”
周晓还贴心地特意没有说江时景要送礼物这件事情。
江时景抿了下唇:“对不起,阿姨。”
他又不是傻子,不会听不出来周晓对这件事情还是有些许责备,只能老老实实地认错。
周晓当然也不会抓着这件事情不放:“好,道歉了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不过下次……呸,没有下次。”
季渝夹在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这才猜测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估计是江时景也和当时的自己想到一起去了,打电话也是为了确认季博远到底有没有以此威胁周晓。
“没有下次了。”江时景用力点点头。
季渝伸出手另一只手,在江时景的后背拍了拍,以示安慰。
周晓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偏了偏头,余光看着自家儿子的小动作,笑着和江时景说:“等事情结束,我们再一起吃顿饭吧?”
“好。”
三个人一边聊着,一边往住院部走。刚出电梯门就看到了站在走廊的张警官,几个人打了声招呼。
张警官点点头,算是回应:“季先生现在的精神状况不稳定,意识也不太清醒,刚才我进去问了两句也没有回答。我问过医生了,在不影响病人的情况下,你们可以进去看看。”
“不影响病人”,那就是不能和他聊有关于这件事情的问题。
不过季博远的意识还不清醒……季渝握了握拳,那他想问的事情现在也问不了。
他转头往病房的方向看了看,脚步下意识靠近了江时景和周晓。
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是有些抗拒。前几天在做笔录的时候就听周晓说,季博远的生命体征平稳了,被安排到了普通病房。周晓本身事情多,又嫌麻烦,再加上暂时不想和季博远见面,就干脆找了个护工在这看着。
季渝看了看周晓,转头问张警官:“那我们可以一起进去吗?”
张警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我和你们一起。不过为了他的恢复考虑,还是不要待的太久。他现在这个状态应该没有办法回应你们。”
“……好。”
江时景看着季渝,手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对方回以一个微笑,只不过看着并不像笑容。
他看着季渝跟着他们走了进去,双手交叠,有些焦虑地捏了捏自己的指骨。
季渝的状态看着好不对劲。
走廊上的消毒水味道还不算特别重,一进到屋子里,刺鼻的味道就直往季渝的鼻腔里冲。那晚陪着江时景缝针的回忆好像又浮了上来,他皱着眉头,看着病床上的季博远。
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一脸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哪怕三个人的脚步声很大,也没有任何反应。
“季博远。”张警官喊了一声。
可季博远的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一眨不眨地,似乎已经不知道干涩是什么感觉了。
张警官叹了口气:“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无论怎么叫他都是这个反应。”
周晓和他认识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她的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还是试着走上前,离季博远近了一些,叫了一声:“季博远?”
“……”
似乎是对这个声音产生了反应,站在一旁的季渝看见他的食指微微动了一下
可周晓的角度看不见这些,见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反应,只能叹了口气回到原来的位置,抬头看了看两个人:“那我们等他意识清醒一些再来?”
季渝动了动嘴,犹豫片刻,盯着那恢复如初的手指看了一会,想说的话还是被咽了下去:“下次再来吧。”
江时景蹲在病房旁边,看见门被打开,瞬间就站了起来。可他刚想迎上去,季渝就摇了摇头,和张警官聊了两句季博远的现状后,带着周晓往角落的地方走去。
刚才从病房出来之前,季渝和周晓说要不要现在一起吃个饭,可周晓却拒绝了,说想留在这里待一会。
他有些搞不懂。
“你在这里也是白等啊,他的意识一时半会清醒不了。”
周晓看见他脸上有些愠怒的表情,明白他是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你放心,我就是和警察聊聊,不是想留下来看季博远。”
“……”季渝的唇角抿了抿。听到周晓后面那句话,他确实是放心的,但还是有些想不通,“你要聊什么,我不能听吗?”
季渝从来不会对着自己说任何重话,就连青春期的那段时间也是,所以这几句的语气在周晓听来跟儿子和她撒娇似的。
她理了理季渝的领子,说:“也不是不能,但是时景要在旁边等我们很久,你肯定也不想这样吧?”
季渝听到这话,沉默了一瞬。
说实话,江时景和这件事情原本不应该有任何关系的,现在反而是因为自己才被卷了进来,还受了伤。
如果让他站在一旁,沉默地听着他们和警察聊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季渝突然就想起了那天在赵嘉祥家里,江时景和吴玚吵完架拉着自己走的场面。
周晓的手放了下来,拍了拍季渝的肩膀:“聊的内容我之后告诉你,你先带着他回去,他身上还有伤呢。这也快中午了,找地方吃饭去。”
“……那我们先回去,你聊完早点回。”
“好。”周晓笑笑,“路上小心。”
看着季渝转过身子走向江时景,周晓很轻地叹出一口气。她虽然知道后续的事情要交由法院办理,但还是忍不住地想去确认季博远的未来。
要判多久?是不是出院后就直接带走?
她什么都不知道。
周晓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在网上也问了很多人,结果越问越没底。
突然,季渝又转了回来,刚才犹犹豫豫走出的那几步被他两下迈了回来。周晓被他吓了一跳:“怎么回来了?”
季渝有些迟疑,他看着周晓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两秒,还是忍不住问道:“妈……你还爱他吗?”
“……”
周晓从来没想过季渝会问这个问题。
爱?
更多的是恨吧。
恨他当时对自己的苦苦纠缠,恨他和自己的这段婚姻,恨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也恨他这么多年来没有尽到任何一点做丈夫的责任。
她怎么可能还爱他。
可是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了。看见季博远毫无生气地在那里躺着的时候,她原本的情绪渐渐变得复杂,交织在一起,最后在脑海中拧成了一股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感情。
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么可能不会有触动。
所以她才要给她找护工,让护工一定要尽职尽责地照顾他,就是为了花钱给自己也买个安心。
等他痊愈了,她和他就再无瓜葛了。
周晓有的时候自己坐在家里,时不时地还会想起来他们刚搬进来的时候。那时两个人站在灰扑扑的毛坯房里,商量着后续的装修计划。
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角落,全部都是他们一点点用心创造出来的。
处处都是痕迹。
如果在这种场景下,如果季博远的伤一直难以痊愈,她也很难重新开始。
周晓歪了歪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这么大的儿子,感慨了一下时间流逝。她轻轻呼出口气,微笑着和他说:“我总觉得他一个人躺在那里的样子太可怜了。”
季渝原本就忐忑的心颤了颤。原来周晓和自己是一样的。
他在看到季博远躺在那里的时候也有一种很说不上来的感觉。
原来是“可怜”。
因为床上的人是他的爸爸,所以他才没有想到这一层面。他低了低头,莫名地苦笑一声。
原来是可怜啊……
季渝深吸口气,忍了忍内心的酸涩,上前一步弯腰抱住周晓,说出来的话有些颤抖:“该往前走了,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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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时景看到季渝走过来,便习惯性地牵起他的手,低头看着他并不怎么好的表情,有些担心:“阿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季渝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站在那里的周晓,按下电梯按钮,拉着江时景往里面走。
等到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他终于坚持不下去了,抬头看着江时景焦急的表情撇了撇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江时景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又揉了揉他的耳垂,最终还是伸出手抱住他,摸摸他的发尾:“辛苦了。”
“嗯。”被拥抱住的季渝在熟悉的气味和体温中渐渐松了情绪,把脸埋在他的胸膛,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想帮我妈走出来,但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种话题江时景是很难回答的。他到现在也没有办法走出父母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所以犹豫了一下才说:“这种事情……只能交给时间,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人。”
季渝在他怀里点头,刘海被蹭得乱七八糟:“我知道啊,可就是太心疼她了。”
电梯在此刻运行到一楼,季渝抬起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往停车场走去。刚走出大厅,他就挠了挠江时景的手心,接上了自己的话:“他们离婚快十年了吧,他反反复复地纠缠,害得我妈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忘记让他。”
江时景感受着他手上的小动作,没有说话:可是你也没有走出来,刚才的表情还很悲伤。如果连你都这样的话,潜移默化中还是会影响到你妈妈的。
他握紧了季渝的手,肩膀和他贴了贴。
季渝本来也只是想把这些话说出来,但和周晓说不太合适,所以一出来就说给了自己的爱人。他也并没有想得到一个答案或者结果,毕竟这些事情还是要靠自己解决。
他对自己很清楚,知道自己也站在那条分界线上,如果真的跨过去,他就和季博远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所以不论是他还是周晓,都还有一段时间的路要走。
季渝走到车前,给江时景打开副驾驶,看着他伸着那只完好的手愣了一下才钻了进去后,走到了另一边坐上车。
突然,江时景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来看了看,转头和季渝说:“赵嘉祥叫我们去吃饭,是在他们家那边的一个餐厅,要去吗?”
季渝点点头:“去吧,正好回去也不知道做什么。”
他打开手机连上蓝牙,播放的是江时景的歌单,也就是他平时画画时听的那些柔和的节奏。
“怎么不听你的歌单?”江时景问。
“换换心情。”
他现在急需一些能缓和他情绪的东西。
这一路上,江时景都在观察着季渝的表情,但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还和他有说有笑的。看到他并没有什么异常,江时景也微微放下心来。
刚才在医院看到的他那种不对劲的状态也许是错觉吧。
因为是周六,路上还有一些堵车,季渝开了很久才快要到达那里,无聊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