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西弗勒斯的四月
西弗勒斯·斯内普一向不认为阿卡西娅·盖伦是个简单角色。盖伦——总是带着她那该死的神秘微笑,似乎她总能把握着什么。
比如现在。
复活节,百合花巫师日托幼儿园开业。他们站在廊下的一幅大画像下,似乎都在不起眼地观察对方。这里是园区中暂时僻静的地方,因为人们主要集中在了门口那边,而盖伦之前给他打了个眼色,他不得不就这样找机会从热闹的悄悄地溜了出来。
这里是一楼透气的回廊,起得比平地高一点,园地中间是留给孩子们做游戏的地方,环绕着教室,一间间的教室外就这样依照巫师传统挂着和教育相关的画像——很有些霍格沃茨的校长呢。不过以女性为主,阿卡西娅之前去霍格沃茨校长室的时候征询过画像们的意见,愿意看着幼小的新生代排遣寂寞的画像就挂上去,她当然也不愿意那些拥有过时教育理念的画像在幼儿园大行其道,登堂入室,指指点点......
这幅画框的确很大,不过不知道里面的人物去了哪里。渲染着温暖笔触的精细勾勒,在画框外挂着一个小小的金色牌子,上面写着:
莉莉·伊万斯
1965~1981
曾和詹姆斯·波特三次击败伏地魔及其属下。霍格沃茨1979年学生会主-席。在1980.10.与伏地魔英勇搏斗中牺牲。育有哈利·波特一子。
斯内普的余光瞥到了这块小牌子。他的心很快地绞痛了一下,以至于面色更加晦暗起来。四月的阳光和门口处喜气洋洋飘飞升空的彩带和气球也不能把这样的面色点缀出一分活泼来。
“如果您有什么事的话,我想您就可以尽快讲了。”他用比以往更加平淡的语气说道。
“我还以为您不打算来呢。”盖伦说,额发柔软地覆盖住她的一边颧骨,发丝在早春的微风里被吹得轻轻摇曳。“唉——只要我寄来的药材对您的魔药研究有那么一点贡献的话,那就是我所不敢期待的好了。”
的确很有用。斯内普想。“一部分的珍奇神奇生物材料的确免去了很多收购上的麻烦。”他缓缓颔首,寻找着圆滑的措辞,但到底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就是可惜保存的手法的确太粗糙了一点。”
他仿佛感觉盖伦完美的笑容缓慢地坍塌了一秒......但再仔细看的时候,仿佛又只是幻觉。
等到后面更熟悉的时候,西弗勒斯·斯内普就很容易能分出来什么时候阿卡西娅正憋着坏水,什么时候故作正经。
不过现在对他们两来说都还早得很。
“是吗?”女人轻快地说。“哎呀,那可真是见笑了......是这样,猫头鹰通讯呢,总是有被监听的可能,在A·B女士解决这个问题前,我想您还是会需要我一些进一步的解答,是不是?同时我也想祝贺您即将正式成为霍格沃茨的魔药学教授和副院长,因此稍后一两天呢,我想您就会收到来自于我的新的入职礼物呢。”
纯正的糖衣炮弹,简直是轰炸级别的冲击——斯内普恶狠狠地想道。
“不过呢,我也有听说......”盖伦忧虑地说,“您知道吗,其实有些说法......人们把教师分成两类,一类是学术型的,一类是教学型的。”
年轻的、未入职的斯内普——即将——教授皱起了眉头。
“教师和教学——多么亲近的词啊。”女人感叹道。“但实际上,学术型教师——人才,不一定适合教学,教学型教师重在耐心、引导......和指点,在我经历过的课堂上,也常常是这样,不是吗?优秀的天才们是不善于教导别人的,因为他们的天赋。天才只会认为答案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过程和细节却往往难以表述。”
斯内普在这隐晦的恭维中稍稍弯起了嘴角。
阿卡西娅自顾自地说:“因此......那些擅长和喜爱研究而觉得课堂实在是耗费时间的学术型天才教师们就会沿用一些以前的制度,比如,提拔一两个优生,接手批改那些甚至行文都不通畅的作业,他们得到加分作为奖励,甚至被任命为课堂助手,在一些简单的教学部分进行代课并同时也得到了锻炼——如此,就把天才们从这些凡俗的琐事里解放出来了。”
她轻飘飘地微笑道,眼睛看着斯内普。
“我想我并没有.......如此的超凡脱俗,盖伦小姐。”青年嘶嘶地说,尽管他蜡黄的脸庞上已经泛起自傲的薄红,不过就像被四月的气温自然地托起来的一样。
“巫师们几乎都是家庭教育,没有多少系统的文法教育,是不是?”盖伦远眺着幼儿园园区的大门那边,“您看,哪怕就从这届算起呢。有效的影响......我想也就需要四五年后了。不过普通人家庭出身的孩子说不定在读写上还通畅一些——如果一年级就不得不写essay的话。”
十月,斯内普教授不得不恼火地承认盖伦是对的。他甚至痛苦地收拾出来了自己往年的论文草稿作为对比,并且额外惊奇地发现,即使是自己,自以为精妙绝伦而详实有据的低年级论文,在七八年后的成年自己眼里,居然也是如此的......幼稚,让人手痒得想来上一个烈火熊熊。
“幼儿园的专访之前写出来了,今天就会刊印并被送到所有人手里。”阿卡西娅轻巧地说。“我在想......既然最近没有什么大新闻,您有没有兴趣接受一点匿名的专访呢?”
暗淡的眼睛骤然抬了起来,几乎是在空洞中爆发出一点精-光。
“您是什么意思——?”斯内普嘶嘶地说。
“据我所知,伏地魔是一个情绪不太稳定的人。”阿卡西娅淡淡地说,“您也应该知道了,我向邓布利多提供了魂器的方向和情报,直接将数以年计的研究和摸索的时间省了下来。魂器对于灵魂的损害几乎是无可计量,而所谓永生的硕果对于灵魂的引诱和异化也是有史为证......历代追求永生的帝王从来不计后果与代价,又因为永生漫长旅途导致的空虚而加倍地追求欲-望的刺-激,拔高欲-望的阈值。”
“而人们,你我在意的东西......与人,就是那些代价。”她低声说。
“魂器不过是将本该走远的幽魂强行拘于世间的工具。”盖伦说。“而幽魂受到重创,等它积蓄力量,再造肉-体,也需要个好几年。在此之前的头几年就是黄金时间,但是我很可惜地看见,因为没有足够可信的人的背书,以及一部分过激食死徒的流窜作案,巫师界仍然风声鹤唳,仍然战战兢兢,因为没有人确定他是否真正离开。”
“但是如果他真的离开了,并且无力参与,无力插手战后重建,暂且无力报复呢......?”她轻声说,目睹着斯内普胸口逐渐起伏得更厉害了。
“......”
“你想要什么内容?”他艰难地说。
“当然是当第一个抹黑的人了。”女人露出了一个看似一点也不邪恶、温柔明亮的笑容。
“……在我所知的药物里,福灵剂,是具有过度饮用后可致轻狂自大的后果。而您眼看简直是说不定已经中毒颇深了。”半晌,斯内普才憋出来一句讥诮。
盖伦耸了耸肩膀。
“总不能就把这样的黄金舆论时间托付给巴拿巴斯·古费*这样的人吧.......?”她循循善诱道。“唉呀,那真是可惜......我还担心,过于内部的专访是否太锋锐了一些呢。”
斯内普盯了她一眼。
“黑魔王法力一向高强......”良久,男人才说道。“是一种难以想象的高强......”
“是啊,是啊,”盖伦轻佻地说,“麻瓜遗传学里有一种发现,区域间隔越大、血缘差距越大的两个个体结合往往会生出更优秀的后代。混血法力高嘛,邓布利多教授是,您是,伏地魔也是——哎,您别这样看着我呀。看,麻瓜医学其实也有许多重大发现,我想您要是把它和巫师药剂学结合起来,也会有了不得的进步的。”
斯内普很难听进去后半截话。
“您别这么惊讶了——我也很难理解为什么自己混血非得宣称纯血至上的政治理念,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女人饶有兴致又仿佛隼一般地牢牢盯着他,像看待已入网中的疲惫猎物。“我告诉您这个是因为刚好聊到这了,您可暂时别告诉别人——这个做成专访大概得到第三期呢。”
黑袍回归了人群。
阿卡西娅静静地沉思着。她固然诱使这位魔药大师答应“在空闲时候给幼儿园熬一些感冒药水之类”,也和他成功接头做了信息交换——虽然更多是单方面的给出。从一些情感分级理论来看,内疚几乎是最高等级的负面情感——挣-扎着的黑色的潮水,揪紧了似的,会反复地冲刷堤岸,会用幽咽的泡沫缓慢又无穷无尽地啃噬着那一颗巫师的心。
那一颗活活的心从此就陪葬给死人了。
蜡黄的脸色不再能靠补充维生素来恢复红润,紧裹的黑袍也如修道士的衣装从此紧锁。这会加速他生命的消亡吗?阿卡西娅不知道。但是从处理上说,残酷地说——如果他始终是一个悼亡者。
那么故事会轻松得多。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背上的十字架。
阿卡西娅想。她也有她的十字架。
她轻轻敲了敲那副金画像的边框。
一位女子探出头来,松了口气。
“莉莉,你怎么想?”阿卡西娅轻声说。
莉莉·伊万斯带着复杂的微笑神情,浅浅叹了口气。
“关于黑魔王的身世......我倒是真的很好奇那篇第三期的专访要怎么写来着。”她也调转了话题。
“啊......”阿卡西娅笑道。“这个嘛......”
阳光照进了长廊,春风吹不动的是画中人的发丝,于是隐约了青春面庞。
“什么是地狱?
我一直认为无力爱人的煎熬便是地狱。”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