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长岁!”
关长岁围绕周身包裹住一层灵气,不管不顾地跃入那片漆黑之中,柳逢春在身后高呼一声,伸手想要抓住关长岁的衣角,对方却如燕子一般蹁跹而落,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看着对方消失的身形,柳逢春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该说关长岁是勇敢还是莽撞,做起事来总是这么说一不二。
当初也是那样斩钉截铁地拦住自己,然后只身闯入离魂大阵中。似乎比人的生死远比他自己的生死要更重要。
柳逢春没有紧急追上,反而飘向正在空中张牙舞爪的怨灵,直接将手伸进那团流淌的粘稠物质中。
接触到的一瞬间,一股灼烧感从他指尖传来,刺痛沿着指骨钻入上臂,整根手掌变得干瘪收缩,像被吸干了血肉的干尸一般。
他默数三个数收回手掌,干瘪的痕迹最后蔓延的小臂三分之一处就停止,这差不多是这股怨灵最后的力量了,只有如此密切接触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这怨灵虽说有腐蚀和吸取生命的能力,但已经被困了百年,虽然还有威胁,但也不多了。
更何况还有另外一股力量限制着恶灵无限度的扩张,至少以关长岁修为,只身下去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柳逢春甩甩手,将干瘪的皮肉扯断,直接裸露出左手狰狞可怖的白骨,黑气在小臂向上盘旋萦绕,最后逐渐填充成一只完整的手掌。
他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容:“真是越来越不像人了。”
柳逢春收回左手张开右手,右手掌心渐渐浮现半圈红色纹样,正好和关长岁脖子上那片凑成一圈完整的图形。
即使真有危险,他也能及时赶过去。
这样想着,柳逢春转身快步走向记忆中孟父的居所。
*
落入漆黑的那一瞬间,关长岁被一股柔软的力量包裹住,他本以为自己穿过这层柔软的织网又会来到孟藏冬构筑的幻境里,但没想到睁开眼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
他此刻也不清楚自己是坠落到此时此刻真正的地底,还是又来到了一重幻境之中。
“柳逢春?柳逢春你在不在?”
本想寄希望于身边的人互通一下此刻的情况,却没想到自己喊了半天也没有回应。
“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关长岁撇撇嘴,没好气道。
这地方好像是故意要把他俩分开一样。
关长岁突然勾起嘴角,语气欢快地问道:“藏冬兄啊,你有意识是不是,你实话告诉我,你也不太想见那个人对不对?其实你也不待见他是吧,毕竟都过了三百年才记得回来看看你,真是不近人情。”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自己的声音在这个柔软的囚笼中回荡。
关长岁收敛了表情,将手向周围探去,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体感却像腊月里冰层下的水一样阴冷。
没有声音、没有光线、也没有气味,关长岁感觉自己像回到了混沌之初,在最原始的力量中安息。
最先感受到的是耳畔的声音,四周的混沌壁垒开始摇摆起伏,如游鱼入海的扑通声一道接一道的传来,关长岁感知到一股未知的力量正在逐渐壮大,而他正在这股力量的中心。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摸不清此刻的状况,唯有继续耐心等待。
次第而来的是光线,眼前漆黑的水波逐渐透明,光线一点一点自上而下地渗出,照亮了关长岁所处的空间。
圈住关长岁的灰黑色的胶质物透亮而清晰,细小的水泡在四周填充,从这一个混沌的壳子向外延伸颜色越发浓郁,质感越发厚重,无数延伸的触手凝结成漆黑的尖端。
关长岁终于透过这层灰黑色的水墙看清一切。
这里是依旧是百年前的孟府。
只是这孟府和他记忆中的孟府并不一样,没有闲谈的门客,没有热络的流水宴席。
整个宅子寂静的像是三百年后的荒地。
只有依旧挺拔的葱葱林木和精致的朱兰碧瓦,昭示着眼前的场景仍是属于三百年前的幻境。
怎么眨眼间变得这样清净?
关长岁心中疑窦丛生。
浮空中,他看见脚下所剩无几的孟府的家仆四散而奔。
再往远处,长街上豆丁大小的人头攒动着远去,眼前不知何时只剩下一个蓝色的年轻身影。
孟藏冬抬头,正好和水幕包裹中的长岁对视,眼神中眼神中暗含着一种决绝又伤感的情绪。
两条漆黑的触手延伸,一点点向前挪动,最终挪进了关长岁的视线。
关长岁背后的寒毛顷刻间耸立,他终于明白了此刻自己的处境。
他竟然是在那个怨灵体内!
人潮涌动着退去,而怨气翻腾着滚来,孟藏冬逆人潮而,仿佛是滔天巨浪前唯一一枚定海神针。
“见鬼了,”关长岁难得有种不知所措的情绪,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贴着柔软的水幕向外凝视,看着那个身影低语,“孟藏冬,你到底是想干嘛。”
孟藏冬在自己构筑的世界里是永远记忆的,因而关长岁才费解,为什么他要将自己置身在巨大的怨灵之中。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不是天象阴沉,是怨灵将自己漆黑的躯体在半空中无限延伸,很快就笼罩了半个宅邸的上空。
落在草地上,草地一片空黄。
落在树干上,树叶迅速凋零。
落在人身上呢?如果是人呢?
那两条触手似乎和关长岁意志相通相通,在他想到这一刻的瞬间。触手探射着像孟藏冬袭去。
“藏冬,跑啊!”
关长岁下意识地惊呼,却突然想起来这里是孟藏冬的幻境。
他不在过去之中,更无力改变已经存在的记忆。
这里基于孟藏冬真实的记忆构筑,是孟藏冬过往的精力。
而他只能观望,不能参与。,他只是看客。他救不了戏中人。
他看见怨灵身体伸出的细长而漆黑的触角向前探去,一点一点,裹住了孟藏冬的身体。
孟藏冬似乎有点绝望,似乎又有点欣慰。最后望着关长岁的方向,竟然渐渐闭上了眼睛。
时光被笼罩在巨大的沉默之中,关长岁眼神发出极为细小的变化,他在被拉伸的无限狭长的片刻里,听见自己的心脏如擂鼓般狂跳的声音。
怨灵接二连三伸出漆黑的触须靠近,孟藏冬竟然没有一丝反抗的情绪,任由怨灵弹出的触须将他包裹,从躯干蔓延向四肢,从脖颈延伸向面颊。
如覆面的黑绸一点点将孟藏冬蚕食,最后只留下一双清澈的眼睛。
孟藏冬闭上了双眼。
“反抗啊?为什么不反抗?”
即使知道自己的声音可能传不出去关长岁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初来时孟藏冬的力量分明在极力对抗怨灵,为何当年却摆出这样一幅任人宰割的模样?
难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关长岁攥紧了拳头,似乎有什么纷杂的光影片段闪进他的脑海,但溜得太快让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不对!”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
他错了,一直以来他都错了。
他因为这里的孟藏冬的幻境就掉以轻心,以为眼前的场景全是基于孟藏冬过去的记忆缔造的。
但他完全忘记了,幻境之所以是幻境,是因为这里完全可以随造梦主人的意志而改变。
孟藏冬拥有将四通八达的街道变为循环空间的能力,甚至还能将自己和柳逢春原样送出秘境,就说明这里并非全是过去记忆的真
这里不是真实的过去,这里是孟藏冬铸造的假象。
不是过去都孟藏冬被怨灵吞没,而是此刻的孟藏冬被怨灵吞没。
孟藏冬将自身的状态投射进幻境之中,给关长岁织造了一场真真假假的梦境。
他就要不行了。
“不……”
想打这一点的关长岁不再犹豫,他立刻举起手中的破岳剑挥向水墙,剑刃完全被柔软的墙壁吞没。
他就这此刻的姿势将体内的灵力远远不断地注入剑中,却好像有双柔软的手将这些力量尽数收走,不带一点冲击的反噬。
像是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柔软但无力。
关长岁一脚踩住水幕,收紧核心腰腹,定住身形,最后将剑刃拔出,弹软的墙壁吸附着剑刃,仿佛不舍得松手。
他泄愤似的一拳锤上去,拳头又被软软地弹回来。
砸不烂,砍不断,柔软有时竟有比刚硬更恐怖的力量。
漆黑已经彻底漫过孟藏冬的双眼。
孟藏冬被粘稠的黑暗包裹,浮空托举在离地面三尺高的地方,流淌的软性物质向地面蔓延,落地处翠色青草转眼枯黄。
死亡的意向在关长岁眼中延伸。
像是眼睁睁看着孟藏冬在自己眼前凋零。
他额头青筋暴起,对着下方大吼:“孟藏冬!你听得见对不对?我知道你听得见!我来救你了,我正在来救你,不准放弃听见没我让你不准放弃!”
蔓延的速度减弱了,方法正在和关长岁进行一种无声的谈判。
但转瞬又恢复了原样。
关长岁再次攥紧手中的武器,双脚岔开定住身形。
他眼神坚毅,目光如炬。
硬的不行,那就是还不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