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温暖的春天行至末尾,夏季逐渐开始在这座城市发挥它那份炎热的威力。
刚过上午时分,挂在天边的太阳便已十足耀眼,将这座废弃工厂的白色铁皮屋顶照得明晃晃的,连大片生锈的斑块都看不清了。
在战争尚未爆发之前,这种好天气会让许多人愿意请上几天假,去拥有漂亮贝壳与澄澈大海的沙滩、去雄伟壮观的皇家孚日广场、去那些锦簇婀娜的玫瑰花园、奢侈品店与咖啡馆……到处都会是摩肩擦踵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放松又愉快的微笑。
而非现在这般,街道上再也听不见热闹的脚步声,所有人都裹着外套弓起背——甚至将帽檐压得足够低,以避免与他人对视——在无数条石板路上来去匆匆,为活命而各自奔波。
广场上也不再坐着悠闲看报或推婴儿车出门散步的居民,只剩下白鸽扇动翅膀起飞或落地时的簌簌声。
这场战争还会持续多久?
没有人知晓这个答案。
但可以肯定各国目前还完全没有停手的打算,不仅在国内大肆招募军队作战,谍报相关的任务要求同样多如雪花纸片。
在距离这座废弃工厂不远的碎石小路上,一位年龄偏大、样貌普通的长者身穿极朴素的旧衣服,戴着一顶皱巴巴的鸭舌帽,好似想要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出门散心般,不紧不慢朝这边走来。
隐蔽在各个角落里的摄像头早已清晰无比的拍到了他的身影,却在扫描后即刻给予通过的标识。
“高先生。”
等到他跨进这栋工厂时,站在厂房门口的兰波欠身向他问好,准确道出来者的身份。
就兰波了解的高先生而言,像上次去旁观魏尔伦测试那样穿着军装的场合总是极少的,他更喜欢穿得普通一些,与大街上任意一位生活普通的长者没有任何区别。
“还是这么敏锐,我的孩子。”
被识破身份的高先生愉快笑了起来,“我看见魏尔伦在空地上站着,是你给他的训练要求吗?”
工厂前的空地寸草不生,被阳光烤得炽热的砂土铺满视野内能见到的所有地方;甚至在起风时还能看见随之被卷动的细微沙尘,在脚边浮了薄薄一层,又被迅速吹散。
而就在空地中央,没有任何遮挡的位置,魏尔伦正以极标准的单手举枪姿势,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处。
今日的阳光太过热烈,让他只穿了件黑色的无袖高领背心与同色战术长裤,外套则挂在兰波的臂弯间;即便如此,那头浅金色的发丝依旧已经被汗水沁透了,湿成一绺一绺的贴在颈间,连颤动的眼睫上都挂着细小的水珠。
一看就能明白他已经坚持了这个姿势许久,但依旧没有半声抱怨——即使是身为上司的高先生前来,也没能分走半分注意力。
他仍然保持身体的核心肌群持续发力,令举起枪的那只手稳稳地平行于地面,没有十分明显的晃动。
哪怕不用仔细观察,也能看见魏尔伦那没被布料覆盖的皮肤上同样覆盖着一层薄而密的汗珠,在细细地轻颤着。
“是,”
兰波开口回道,“针对魏尔伦的异能攻击方式,我在监督他进行瞄准精度的特训。”
虽然魏尔伦在【五月革命】基地里杀掉【牧神】的攻击方式是将重力压缩至极限的“黑洞”,但当时的他处于命令程式操控下的“解放状态”,与平常能保持理性的状态截然不同。
要说到魏尔伦普通状态下的攻击方式,就是控制他触摸到的物体的重力,改变其方向或密度,乃至做到让手里的纽扣以接近出膛子丨弹的速度飞出去,硬生生打断敌人的骨头。
这是魏尔伦对付那个贝桑·托比拉时想出来的招数,效果很好。
在兰波问他想要使用什么武器时,魏尔伦也毫不犹豫选择了手丨枪。
他甚至可以借着枪丨支来射出他使用重力加强过的子丨弹,而枪丨支本身就是最好的掩饰——敌人根本想不到区区一把手丨枪,竟然能打出远比穿丨甲弹更恐怖的威力。
但相对的,这种战斗方式需要极高的射击精准度,毕竟魏尔伦的重力操作也没办法让子丨弹中途拐弯,自动追踪目标。
兰波便是根据魏尔伦的选择结果,就此又延伸出一系列需要他完成的相关训练清单——譬如此刻,就是在做强化上肢的稳定性训练。
“是这样吗?”
高先生听完兰波的解释,眼也不眨的微笑道,“可我看他此刻的身体反馈状态,已经比绝大多数新人在这一项训练上能坚持的极限时间都要久了吧?”
他们还是初次将培养的职责托付给兰波,没想到后者在训练起魏尔伦来,竟然是如此严苛的类型吗。
“那是他在为自己犯下的失误买单,”
兰波抬腕看了眼手表,冷静的说道,“若非我们拥有一点‘好运’,在任务途中发生了数次''巧合'与'意外',我们早就宣告失败,狼狈的回到巴黎述职。”
他在其中几个单词上,特意压低了重音强调。
其它的小错先不说,最严重的是他没有在任务中剥离情绪,至少造成两次严重失控事故——第二次甚至直接杀了贝桑·托比拉。
倘若他那时没有正好找到情报传递的方式,简直难以想象要为此耗废多少功夫才能勉强掩盖过去。
幸好魏尔伦当时还记得命令对方跳楼,使坠落造成的全身粉碎性骨折足以掩盖人为制造的伤势,才能让尸体在如此多围观者的情况下,警方那边还可以协助处理成自杀案件,没有引发更激烈的社会舆论。
虽然【宗教学院的院长与主管接连自杀,其背后是否暗藏惊世谜团】这种标题也已经相当惹人眼球,但至少都只是媒体的捕风捉影。
总而言之,兰波绝不允许二人的任务只靠祈求虚无缥缈的运气来完成。
魏尔伦也接受了兰波给予他的所有惩罚性训练,即使累到快要晕厥,也总是一声不吭的坚持到兰波喊停为止。
他同样拥有不服输的好胜心与严酷的自律性,但凡是兰波提出的期望目标,魏尔伦总是能保证自己会百分之百的达成它。
包括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唱功与声乐部分,他也开始挤时间苦练,进步比在学院上唱诗班的课时还要快。
甚至,连魏尔伦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拥有如此强烈的渴望,让他如同不知疲倦的西西弗斯,将沉重的巨石一次又一次推向山顶。
“那可是魏尔伦的第一次任务,”
高先生恍然笑道,“我看过你写的报告,他已经完成得相当出色了,比预想中的结果要好得多。不如就让他休息一下?”
后半句话是高先生特意提高了些许声音,好让魏尔伦也能听见的程度说出口的。
然而,后者却对来自上司的赞许与休息的提议置若罔闻,仍旧专注于保持姿势的稳定,没有丝毫要放松的意思。
直到兰波开口,“时间到,休息半小时。”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道。
“做得很好。”
……或许,他如此努力地想要达成要求,只是为了听见这一句而已。
于是,那把始终平举的枪口终于顺从地垂下地面。
魏尔伦疲惫眨动眼睛,落在额前与鬓角的浅金碎发已湿漉漉的,朝他们的方向望过来。
“他是谁?”
许久没有喝水,兼之体力消耗过大,使魏尔伦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哑,有气无力的慢慢问道。
无论是之前的考核测试还是后来的发布任务,高先生从头到尾都没在魏尔伦的眼前露过面,再加上这里也并非总部的办公地点,他不认识也十分正常。
“我们的上司,”
兰波介绍得简明扼要,“喊他高先生就可以。”
魏尔伦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接着,他慢吞吞抬腿走向有厂房屋檐遮挡的阴凉处,坐在一张矮凳子上闭目休息,顺便喝些从家里带过来的淡盐水。
他要抓紧时间恢复体力,没有空去应付所谓“上司”的闲谈。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高先生嘴角含笑,没有再对魏尔伦多说什么,而是转头对兰波口吻轻松的打趣道,“看来是我不得不耽误你一些时间啊,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我们随时都乐意为国家效劳。”
兰波谨慎回了一句,并在告诉魏尔伦他很快就会回来后,跟随高先生前往位于地下的秘密基地深处,一间空置的会议室里。
“从政府内部窃取情报,并联合那个乐师将其送外国外的间谍找到了,是被德国那边策反的高层,已经送上了军事法庭。”
高先生没有开门见山的表明来意,而是先聊起上次任务的后续。
“这消息再好不过。”兰波点头。
法国、德国与英国是在欧洲战场打得最激烈的三个国家,互相都杀红了眼。
“这都多亏了你的机敏应变,兰波。”
高先生微笑道,“无论你还是魏尔伦,眼下都还没有成年吧?招募异能者当特工也是政府近几年才尝试做的事情,上面很看好你们未来的潜力。”
这种赞许就像说正事前的客套话,不能全部当真,也不能不回应。
“该感谢高先生的教导才是。”
兰波同样回了几句客套,便干脆的问高先生。
“是新的任务吗?”
“哈哈,那个先不急,你们可以先享受完这段假期再动身。”
高先生略摆了下手,再抬眼看向兰波时,那双有着细细皱纹的眼睛忽然变得睿智而深邃。
“不过,确实有件事想向你确认一下。”
他发音清晰,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在【五月革命】基地里找到魏尔伦与【牧神】遗留的研究资料时,确定用来控制魏尔伦的特殊装置,以及解除他体内封印的命令式,都已经被销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