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成一个普通的、没接触过音乐的小孩站在这里,或许还真相信了维希斯·普林的鬼话,认为缪萨·库什内尔展现了他“无与伦比的天赋”。
至于哥哥摩兰,虽然唱得真的非常好听,可惜不符合维希斯先生的条件,就像之前那些唱歌好听但被拒绝的人相同,是一种令人惋惜的遗憾。
但这首歌是兰波教给魏尔伦的,他本身又通晓乐理,实在太清楚后者的具体情况。
记忆力很好,但从没听过歌的魏尔伦就像没有见过正确答案,在仅听理论描述与兰波清唱演示的情况下,尽力尝试做到最好。
二周的训练时间还是太短,毕竟他们白天要上课,晚上还有可能会被拉去参加一些小型的祈祷仪式、互助会,或直接被安排做些杂活,一直忙到睡前才有短暂的时间供他们练习。
这期间,兰波也顺势认识了好些学生,从他们那里探听到更多的消息。
相比对他们极其警戒、会数次进行试探的管理人员,大部分学生的心思要单纯得多,也不会对普通的谈话产生警觉。
更何况,兰波还有一张足够好看的脸。
光是看见温文尔雅的黑发少年微笑着,用那双漂亮又剔透的蜂蜜色眼眸望过来,轻轻说出一句“原来是这样吗?”,就足够迷得绝大多数人脑袋晕乎乎的,搜肠刮肚也要想出更多的话题与他继续聊下去。
有些是单纯的捕风捉影,有些是津津乐道的八卦,还有些纯属胡编乱造……但其中有一条,让兰波非常在意。
每次圣典仪式举行完成后,就会有一些人出于各种原因而离开学院。
——因此,这场仪式的可疑程度,本就在兰波这里打上数个问号。
眼下,魏尔伦通过唱诗班选拔他却失败的结果,更是令兰波直接锁定了维希斯·普林。
至少,对方必定是那数道流程中的关键一环。
选拔结束得很快,等维希斯·普林离开后,大家也一边小声议论着一边离开后殿。
魏尔伦则看向沉思中的兰波,向来冷淡的表情里掺进几丝踌躇。
他好像还有点在努力想安慰兰波的话语,但半晌也没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就如同魏尔伦在音乐领域上的一片空白,他以前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自然只剩下连照猫画虎也做不到的无措,从那双浅鸢色的眼眸中再明显不过的透露出来,最后被兰波捕捉到。
以为他的思考是在伤心吗,为自己的落选?
兰波为此忍俊不禁,开口的话语中便漏出不易察觉的些许笑意。
“我没事,”
他就像一个单纯为弟弟的成功感到骄傲的哥哥,在二人朝外走去时,抬手摸了摸那头柔软的金发。
“祝贺你通过了选拔,缪萨。”
“……嗯。”
魏尔伦应了声,脑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两杯碰到一起的葡萄酒——是兰波在祝贺他通过了DGSS的考核测试。
当那澄澈的宝石红液体第一次被他含入口中时,魏尔伦感知到的是浓郁的辛涩、强烈的酸与难以下咽的、杏仁似的苦。
如果只有他独自一人接触到葡萄酒,或许压根不认为它是能喝的东西,而是某种令人敬而远之的毒药。
亦如他醒来的第二天,兰波说有事要出去一段时间、嘱咐他独自在旅店里等一会时,他在书桌上见到的那瓶东西。
暗色的、温润的液体在入手冰凉的玻璃瓶里,借着窗外的光线举在眼前仔细观察,还能窥见粼粼的细碎微光与不断浮起的气泡,像……
像什么呢?
魏尔伦见过的东西不多,他无法做出更恰当的、美好的联想,脑海里浮现的场景仅有【牧神】被他切掉半截身体、朝后缓慢倒下时,迟一拍从创口处喷溅处的液体颜色。
似乎……就和他手中这瓶东西的颜色差不多。
魏尔伦的心底立刻产生了难以忍受的排斥感,厌恶的皱起眉毛,想要将它放回去——
[你在看什么?]
兰波恰好回来了。
[…没什么。]
那时的他并不擅长与人交谈——不如说,兰波是第一个真正与他聊天的人——更不擅长用单词准确描述出自身的内心情绪。
于是,魏尔伦便将那瓶暗沉沉的液体放回了桌上。
大约是他的这一举动,让兰波误以为他对这瓶葡萄酒产生好奇,亦如口欲期的婴儿会喜欢将任何能够到的东西放入嘴里,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探索新世界。
[那瓶葡萄酒是旅店附赠的,太过廉价,味道也很劣质。]
对方开口道。
没有被营养液与培养皿隔离的声音十分清晰,每一个字都能让他听得仔细。
[等你考核通过,我就买一瓶高品质的葡萄酒来为你庆祝吧。]
而对方也履行了那份承诺。
——于是,他顺从地咽下了那口血似的葡萄酒,像一位甘愿引颈就戮的囚徒。
亦如此刻,魏尔伦再次听到兰波说出这个词语时,明知后者只是在扮演哥哥摩兰的身份,却难以抑制的想起那杯葡萄酒的味道。
在那股松木似的苦与刺喉的辛涩被吞咽后,吐息间缓慢感受到的,是更悠长而浓郁、透着一股新奇而浓郁的葡萄甜味。
这就是来自兰波的奖励。
而这次,分明仅是摸头而已,魏尔伦却睫羽低垂着,条件反射的吞咽了下——好似又在舌尖尝到那浅淡的、浆果熟透后的甘醇香气。
…………
在这次选拔过后,魏尔伦每周多了一节唱诗班的排练课。
据他上完第一节课回来说,维希斯·普林似乎打算在圣典仪式上演奏新编的赞歌,需要他们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练熟。
导致魏尔伦每天晚上又额外新增一节音乐课,强制参加。
与此同时,兰波也被安排了额外的课程——据说是为了让他们到时不会在大人物面前言行失态而临时增加的礼仪课。
特意将他与魏尔伦分开?
兰波在心底皱起眉毛,表面仍然将那些要求做得相当完美,让老师挑不出差错,相当喜爱他。
但实际上,兰波更想借魏尔伦上课的由头,趁机接近维希斯·普林套话。
毕竟以缪萨·库什内尔的性格,他是绝对不可能对除了哥哥以外的人表现出热络与亲近的。
结果被这种额外的课程打岔,让他的预想落空。
不过,计划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会各种偶然性事件影响,需要灵活应变。
兰波沉吟许久,问魏尔伦:“他会给你们数字简谱吗,还是口头教?”
魏尔伦摇头:“口头教,他会一边弹…钢琴,一边带着唱。”
他来学院前没见过钢琴,连这个单词都是兰波现教的。
明明时间紧迫,却不给简谱,而是用更麻烦的口头教学?
兰波思索片刻后,利落向魏尔伦下达指令。
“我来教你怎么听音,哪怕每次上课只能记一段也可以,我需要把他的钢琴伴奏整理成曲谱。”
虽然魏尔伦现在唱歌不太行,但他的记忆力很好,要做到这种事并不难。
“……好。”
魏尔伦默默应道,面无表情下已然在心里盘算如果自己动用武力威胁,那个乐师哭着交出钢琴曲谱的可能性都多大。
但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之后数天,兰波从分发的草稿本上撕下几张白纸,开始手动划线记谱。
魏尔伦每天都努力记一段回来,哪怕这次听错了也不要紧,之后可以再反复进行修正。
随着圣典仪式愈发接近,兰波手里的曲谱也逐渐变得完整。
或者说,拼图的碎片逐渐变得完整。
直到圣典仪式当日。
在列队等候的学生们因停在大门外的高档轿车而兴奋地窃窃私语时,站在偏后方的兰波已认出了来人。
来自西班牙沃斯克自治区的查拉·加纳·沃斯克公爵、奥维·布格斯上校以及他们的一众随行,阵势浩大。
即便他们穿着普通的便装,脸上笑呵呵的,与平时出现在新闻里的面容有不小差别,而蓬特诺夫人介绍的名字也同样不符。
但兰波确定自己不会认错。
原来如此,他心想。
难怪情报部的同伴总觉得有几处线索对不上,这样就说得通了。
当然,表面上的兰波仍旧按照流程,在口号中欠身欢迎这帮大人物的到来。
而在这之后,他脱离大部队,独自去了一处地方。
魏尔伦没能跟兰波一同待在欢迎队伍里,他被迫换了身制式统一的唱诗服,正在横厅等待上场。
半个月过去,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唱歌好听了多少,但维希斯·普林一直夸他进步飞快。
可与兰波的三言两语就牵动他心神不同,维希斯·普林的赞扬没有让魏尔伦感到丝毫开心,反而连神经都在叫嚣着厌恶与排斥。
包括让他独自站在这里,也会感到难以抑制的烦闷与焦躁。
人群里的魏尔伦神色冰冷,一眼就瞥见之前被他揍进医院的那个大块头——正在布置桌椅的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他看了过来,吓得条件反射一抖,赶紧缩起脑袋走远了。
之后的流程十分顺利,这些人先参加完圣典仪式的一系列流程,又被接引着来到位置上坐好,欣赏唱诗班的演唱。
在所有带着灿烂笑脸的唱诗班成员里,魏尔伦的冷漠堪称格格不入;但他的容貌同样是最出色的,没人能将目光从他身上离开。
期间,那位沃斯克公爵明显听、或者说看得十分投入,还侧头去与蓬特诺夫人笑着说了几句话。
于是,当仪式最后的流程结束,魏尔伦正在侧厅跟着其余成员一同将唱诗服脱下时,再次听见了令人不愉快的声音。
“缪萨,我的孩子,”
许久不见的贝桑·托比拉用那种甜腻腻的微笑喊他的名字,“请跟我过来一下,夫人有事找你呢。”
“………”
魏尔伦强忍着那股涌上心头的反胃感,跟在她身后走过长廊,来到一间空教室内,却没见到蓬特诺夫人的身影。
见走进房间里的缪萨转头看了一圈,又重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似在无言询问时,贝桑·托比拉得意笑了笑。
“原本上次就要好好教导你的,结果被失火事故打断了。然后呢,最近我又比较忙,”
她叹息着,将那扇教室门反锁,确保这个漂亮的金发男孩逃不出去。
“结果就是夫人交代我的事情,直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完成。”
“……什么意思?”
缪萨扫了眼上锁的门,又重新看向她——这种毫无察觉的迟钝,让贝桑·托比拉感到由衷的愉快。
“意思就是,你需要在今晚变得乖乖的才行,听我们的命令。”
她从衬裙前襟的衣袋里拿出那个能让人言听计从的【计时器】,口中仍在说着,“先来试试吧,我可不希望出什么岔子……”
贝桑·托比拉没能完成她的图谋。
——后半截的话,被惨叫尽数堵了回去。
“你…你……”
她捂着传来剧痛的手臂,声音颤抖,难以置信看着【计时器】掉落在地,又被金发少年俯身拾起。
那双冰冷的眼眸盯紧她,就像狮子在看一只将死的猎物。
“想命令我,”
在重力加持下,仅用一枚纽扣就轻松打断她手臂的魏尔伦,开口的声音同样冷到极点。
“你还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