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除夕夜的那盏鱼灯被重新换上了新的蜡烛,热气带动着鱼鳍轻轻晃动着,像游溯在夜色中的精灵,就这样挂在院子门外最显眼的地方。夜里舒月眠回来,一眼就看到了,她驻足在那里,看着灯有一会出神。
“她关了多久了?”
“四十二天。”身后有宫女回答。
“没求我放她出来?”舒月眠的视线穿过众人,只落在阿梨的脸上,阿梨的脸渐渐泛红,祝洵的那些求情她一句也没有跟舒月眠提过,她希望这样长公主就可以忘记祝洵。
舒月眠知道阿梨吃醋了,眼里并没有责怪,五年前被自己捡回来的时候,阮霜已经走了两年了,阿梨不会知道祝洵和阮霜的模样如此相似,才会拨动了她的心绪。
“解了她的禁足吧,但没我的允许,不得出云昭宫。”她看着那盏灯,心里泛出柔软的歉意。
云昭宫主殿左右分别是舒月眠的寝殿和书斋,南边围绕着镜湖有个极大的花苑,外围几个并排的小院,祝洵和阿梨都住在这。只花了一天,祝洵就把这里摸清了,在心里画了张小小的地图。足禁虽解,凡事却还是得听阿梨的安排,阿梨总是说着那句话——长公主没有时间见你。
看来还是得先过了阿梨这关,才有机会接近舒月眠。祝洵慢慢地观察着云昭宫的一切,也扮演着乖巧的模样,跟着阿梨一起侍弄花草,喂鱼逗鸟,整理书斋,准备茶水点心。有时也跟着宋尚宫,打点文书,来往各司,出入登记,当一个小杂工。每天都有成堆的文书折子送进云昭宫再送出,长公主在书房的时候,祝洵是不被允许进入的,但她仿佛能看见舒月眠忙碌认真的样子。
“阿梨,最近天气潮,殿下刚画的那几幅画要不要拿出来晒一晒?”
“阿梨,要下大雨了,院子里殿下的兰花眼看要开了,咱们拿油布遮一遮吗?”
“阿梨,这个金菊酥要配上什么茶?我去泡...”
“阿梨阿梨,蚊虫是不是变多了呀?晚上你给殿下燃香的时候,可以添一些薄荷油...”
“你好烦呀!”每天都能听见祝洵无数次地喊自己的名字,阿梨觉得很心烦,头都要大了,每次听到总会回头瞪她一样,祝洵却总是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让自己的怒气无处可去。而且不得不承认,祝洵每次的提问都是在帮自己把殿下照顾得更加周到,她确实比自己要细心一些。
“阿梨不烦~”祝洵嘿嘿一笑,阿梨捂住耳朵,跑开了,裙边踢得很高。
许庭松走了之后,兵部尚书的位置一直空悬着。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舒澈怒气佷盛,他明白许庭松或者并没有真正去徇私包庇谁,但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亲政三年,朝堂安稳下来想做的第一件事——士族改制,就这么不了了之,就算许庭松真的冤枉,他也恨他的不争气,恨他被人陷害。连续几个月上朝,他总是阴沉着脸,一些小事也会轻易点燃他的怒火,大臣们都觉得,金殿的柱子明明那么高,却像是有厚重的乌云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舒澈干脆借着这个机会,连贬了好几个在老家士族势力颇深的大员,刚开始众人只当凑巧触了陛下的眉头,渐渐有人敏锐地发现这几人正是许庭松之前打算严惩之人,暗自感叹这位年轻帝王的雷霆手段。
如今事情余波已散,兵部尚书的位置应该要想办法拿到自己手里了。舒月眠穿着轻薄的两件单衣侧坐在榻上,借着烛光心不在焉地独自对弈,看着棋盘上的黑白两色,心里想的是朝堂之事。发丝长长散落下来,在棋盘上投出疏密不一的暗影,或许是有些累了,她把手里的黑白棋一股脑扔回了棋盒,起身走到床边,打算休息。
阿梨轻声进了屋子,收拾棋盘和书案,点上了香,一股薄荷的清凉飘散而来,因为凝神太久而发胀的脑子忽然清明舒适了许多,人也没那么昏沉了。
“换香了吗?”
“加了一味薄荷油。”
“哦,阿梨越来越细心了。”舒月眠仍坐在床边,双手撑在两侧,脸上有淡淡的笑。
阿梨吹灭了几盏灯,独留床前的一盏花烛,光线朦胧间,酝酿着些许情绪,她闷着头把案上的最后一本书合上放回了书架,才开口:“才不是我,是祝洵说要加的。”为什么呢?殿下的夸奖让自己有些委屈,她才不要把祝洵功劳安到自己头上,去换一些虚假的东西。
“好了,去吧。”舒月眠很耐心,起来推着阿梨的肩膀一直送到门口,眨了眨眼,示意她回去休息,也表达了无言的安抚。
杯子里随时都有合适的热茶,不管什么样的天气自己的兰花都娇艳蓬勃,午后睡醒总有合口味的点心送来,不用阿梨去说舒月眠也知道最近的这些变化都是谁带来的。
她只是想把她在宫里关一段时间,免得再去闯祸,等风波散尽就把她送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可是祝洵却像一个扑不灭的火苗,捂住盖住,也能感受到她的跳动和灼热,这和阮霜的溪水般的温和性格显然不同。
心里有一丝流动的狡猾的甜,舒月眠不愿意捕捉这些细微的感受,也不敢想太多。
借着烛光,睡了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