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张进仰头看她，看她赤色的簪子在乌发间熠熠生辉，像是有魔力一般，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希望。
沈念声音笃定：“当然。”
也是那天，他跟沈念一起回去跟他的父母说，让张进跟着她学画画的事，那天他很激动，跑得格外快，鞋子掉了一次又一次，跑一段路就回一次头，好像生怕弄丢了她。
之后他就在下课后跟着沈念一起学画画，每天都会画到很晚，有时候画着画着就会睡着，可他却觉得，没有比这更快乐的日子了。
在后来的一次语文课上，他知道了沈念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伯乐，是恩师。
那一天掉了一次又一次的鞋子，是他走出大山后再也无法拥有的快乐。
关于大山带给他的另一段永远不愿意忘记的记忆，是那天放学后，他照例去沈念家里画画。
那天，沈念住的地方来了两个陌生的男人，他们看起来很亲昵。
未央老师叫他们哥哥。
给他布置好作业之后，沈念就去了另一个房间。
在沈念走之后，张进才想到昨天晚上睡觉前，他有个问题想要问的，害怕她短时间之内不会过来，于是连忙跟了上去，沈念的门没有关紧，留了条缝。
就是在那条缝里，他看着沈念脱了赤簪，黑发如瀑般散开，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两个男人看到了他，给沈念使了个眼色，然后沈念转过了头。
透过门缝，他们两个对视。
原本他应该害怕的，可是代替了害怕的，是他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艳。
她好美。
真的好美！
他没有办法用他贫瘠的词汇量去形容她的美丽。
沈念背过身，将赤簪重新戴上，变回了未央老师的模样，朝他走过来，那惊鸿一瞥，像是他的错觉。
“未央老师…你……”
他嘴唇张张合合了很久，也只吐出了这几个字，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会呆呆的看着她，很久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你是从天上来的吗？”
“刚才你看到了？”
张进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没有害怕，我只是想知道。”
当年他十一岁，正是年少，他庆幸，他只相信自己的感觉，也问出了他真正想知道的：“哪个才是真的你？”
看着少年赤诚的模样，沈念笑了，她的目光如湖水般清澈温柔，想了想，重新对他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沈念，你刚才已经看到了真的我。”
再一次，沈念当着他的面摘下了赤簪，那张美丽的脸，又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美的惊心动魄，
以至于很长时间，张进才呆呆的问出那句话：“那这件事情，是我们的秘密对吗？”
“嗯，我们的秘密。”
为了配合他的身高，沈念微微俯身，两个人拉了勾，张进向她承诺，会永远帮她保守秘密。
好像有了秘密之后，关系就会火速增长，他比从前更加努力，更加不想要辜负她的期待，他想要沈念知道，她没有选错人。
他几乎一生，都在向沈念证明这个。
可偏偏…
他又想到了盛和，想到了沈念发布会上提到的，最喜欢《锋芒》，张进觉得有些无法面对沈念，她不喜欢弄虚作假的人，他从前，还以为瞒得住沈念。
可她看着他一步一步的成长起来的，怎么会看不出，那画里有他的影子。
“盛和的事，老师怪我吗？”
看他又提到盛和，沈念微微蹙眉：“我为什么怪你？”
“我很怕辜负老师的期待。”
“我从不会把一个人的错，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沈念声音淡淡的：“你不必挂怀，只要他不再继续惹事，那件事对于我来说，早就已经过去了。
只是渝北大学，他进不去了。”
沈念不想让陈妄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
“嗯，我知道，他确实德不配位。”
沈念微微点了点头。
村子里的人听说要来贵客，早早的收拾好了房间。
晚上，沈念有些睡不着，她很想念陈妄，托着脸，往外面的天空看，这里的星星，比虞城的还要亮。
可是山里的信号实在太差，她现在几乎是处于断联状态。
出发之前，沈玉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忍住，沈念看着手机，默默的摇了摇头，她即使忍不住，网络也不允许了。
想了想，沈念还是打开了相机，录了一下外面的星空：“陈妄你看，这里的星星，比那天我们一起在虞城看到的还要亮，我改天想带你来看看。”
然后把镜头对准了自己：“我不知道你今天过得好不好，一定很充实吧。
你现在肯定又在翻资料？
哦，不对，应该是刚从剧组回来，今天下午你没有课。”
沈念托着脸，看向镜头里的自己：“陈妄，我好想你啊。”
看着录好的视频，她又翻了翻相册，看着里面的陈妄，那种思念，不减反增。
……
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不知道陈妄有没有一小会，也在思念她。
这一次剪彩活动，做的特别好，十里八村的人，都赶来参加了。
只是，昭华刚发完言，也许是因为太过于亢奋，忽然在台上晕倒了。
沈念赶紧上去查看情况，周边村民背着她去了医院，沈念找的医生给她做了全身检查。
得出的结论是，肺癌。
已经是晚期了。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沈念的心，刺痛了一下。
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她病的很重的准备，可现在站在病房门口，听着病房里的嘘寒问暖，沈念突然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铅。
昭华透过人缝，看到了沈念，就跟那些人说：“你们都回去吧，小李主任，我不在的时候，学校的事你都先管着，学校一刻也离不开人，小侯还在学校，她年纪小，不一定忙的过来。
老师们该上课上课，不用担心我，学生要紧。
对了，张进老师这两天都在，小李，你也多照顾照顾，我昨天跟他交代了，给他排几节美术课，德智体美，咱们要全面发展，不能落后……
其余的事情，等我明天回去再说。”
小李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校长，你身边也不能没有人啊。”
“我在这吧。”
听到这，沈念调整了一下呼吸进门，看向她们，尽量表现的轻松：“后续检查，我在的话也方便。”
一群人看向昭华，她微微点了点头：“都回去吧。”
最后是小李没忍住，又回了病房：“校长的病…没事吧。”
沈念扬起笑意：“没什么问题，就是太累了。”
小李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直到所有人都走后，沈念才坐到了她的床边，从旁边拿了个苹果给她削皮。
看着她沉默不语的样子，昭华又咳了两声，然后像控制不住了一样，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沈念拍拍她的后背，给她喂了点温水。
“刚才谢谢你啊。”
昭华眼睛里咳出了眼泪，充了血一样：“我还有多久活？”
沈念没再看她，低着头继续削苹果，据实相告：“医生说，配合治疗的话，三个月。”
“那如果，我回学校呢？”
“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那够了。”
“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离开了，那些孩子怎么办！”
沈念眼眶也红了，她经历过太多次离别，依旧没有习惯。
她还是无法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离开，而她无能为力，只能等着时间治愈。
“人终有死的那一天，我离开了，他们会遇到更好的人。
你不知道，去年暑假的时候，来了一群支教的学生。
我对其中一个女孩儿印象很深，刚来的时候，看起来怯生生的，我还在想，这姑娘看起来这么年轻，能吃的了山里的苦吗。
可是她用行动，让我刮目相看。
她眼里的光不仅没有暗淡，反倒日亦明亮，人也越来越有干劲，你知道吗，她看向那些学生的眼神，让我觉得，我遇到了一个可堪托付的人。
果然，她在离开前夕找到我，她说，昭华老师，我毕业了就会来，我想成为你。”
昭华低声笑了：“果然啊，她今年六月份就来了，你看，这世界上总有人，跟我有同样的追求，我也从来不用担心，没人接我的担子。
这学校建在这，就有人把我的信仰代代相传。”
“是今天站你身边的那个女孩子？”
“嗯，我叫她小侯。”
昭华点点头：“我就选她来接我的班了，所以一个月，足够了。”
沈念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没有在昭华的脸上看到她对死亡的恐惧，她也没有不甘，只是对一切都抱有释然的态度。
“明天我们就回学校吧。
未央老师，你帮我保守住这个秘密，好吗？”
许久，沈念淡淡的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不过昭华，既然你想住在学校，那我会找最好的医疗团队过去，负责给你检查身体，给你治疗。
但是现在，我还是希望你能在医院多住两天，先把病情稳定住，好吗？”
沈念有些哽咽：“治疗很痛苦，但我还是想自私的请求你，接受治疗，我很希望，能留住你。”
昭华看向沈念，她懂自己的信仰，所以她没有强求，而是用了请求。
昭华让自己笑的轻松，抬手想替沈念擦擦眼泪，又怕自己干枯开裂的手弄疼她，只能又收回了手：“那我就…再多问老天爷借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