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心里一跳,连忙把兰嫂子拉到一旁坐下:
“啊?娘......你说什么呀?”
兰嫂子挤了挤眼睛:“你不说和上次那小官人没有关系嘛。当年村里找不到适合的郎君,才把你送进宫里,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再不能耽误了。”
满满心里苦涩,连连摇头:“我这铺子里每天都快忙上天了,哪有功夫想这遭子的事......”
兰嫂子摆出一副满满不答应便不罢休的样子:“满满,虽说我和你爹是全力支持你的生意的,但女子最最要紧的事自然还是婚姻。原想着顺其自然,总也会遇到,但我看你心思压根没放在这事上。你不操心,娘能不为你操心吗?”
满满还想拒绝,只见兰嫂子眉毛一皱,接着道:“当年还在村里,不过是没有生个儿子,村前村后如何被人诟病你忘了,我可还记得,你难不成还想步娘的后尘吗?”
满满见她这样,也只能想先应付过去:“行,人我愿意见,但事能不能成,我就不能保证了。”见见也罢,反正总得成家,早也罢晚也罢,若是遇上了合适的,她倒是也愿意试一试。
见女儿服软,兰嫂子忙笑道:“无碍无碍,你愿意便成。今日一早吴嫂子铺子里,他家里人便远远地瞧过了,都道你是个好姑娘呢。这位何郎君家里富庶,里里外外都有仆人伺候,你也不必伺候公婆,况且这何家也是商户,不会瞧我们不起,也不介你在外头讨生活。吴嫂子也早已替你们相看过八字了,合的很呐。”
说完,兰嫂子又附耳道:“今晚你只管到了地方坐着,记得好好收拾一番,到时候矜持一些,那位公子远远地看,你也留心看一看对方,若是人家看上你了,便“插钗”,若是没看上,便会过来送你两匹布,这些你都晓得吧?”
满满点点头,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那我要是没看上他呢,我又该如何做?”
兰嫂子愣了愣,掐了掐满满的脸:“傻丫头,那是人家去‘相媳妇’的,哪有你说话的份!你只管漂漂亮亮地去了再回来,剩余一应事项,娘自会替你筹谋!”
满满心里腹诽,但却也没有办法,只盼晚上黑灯瞎火,对方看她不清,以为她是一只“母夜叉”才好呢!
本说着今日把家中老宅的楔子送到衙门去,请官爷代为转交给菊嫂子一家,也算是全了心头一桩事,但看来是去不成了。
满满叫来阿云,把房楔子给了她,托她去衙门帮她跑一趟。
阿云有些疑惑地接过,问道:“小娘子......就这样放过他们了?”
满满微怔住,脑子里不断回忆着那日薛以安留下的话:“我说不过你,可我心里晓得,你便是一个顶顶好,顶顶善良的人,任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变。”
半晌,她叹了口气,道:“不争了,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彼此为难,但愿我以德报怨,也能结她们一段善缘,从此不相往来,也不必相互怨恨。”
阿云点点头:“好,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待会得空了就去。”
*
太阳正好呢,满满还在院子里吹风,前脚刚刚忙完,后脚便有几个壮汉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他们抬着两大框樱桃,框子下边还垫着正在化开的冰,有风一吹,送过来凉凉的、冰冰的果香。
满满忙从躺椅上跳起来,摇着扇子,笑脸迎过来:“哟,几位大哥真是辛苦了,快先坐下喝口茶!”她一面一一奉上铺子里用井水镇过的酸梅汤,一边问道:
“几位大哥可是顾校尉府上的?”
其中一位仰头一口干尽酸梅汤,抹了抹头上的热汗,喘了口气,才笑着对满满作揖道:
“正是。小娘子莫见笑,这樱桃虽轻,但从南方大老远运过来,冰换了一次又一次,光着一箩筐,半数都是冰呢,可把弟兄们累坏了。”
满满眼尖,立刻接过空了的杯子,又给满上递过去。小娘子笑容诚恳,肤白体香,也并不嫌弃他们浑身臭汗,几位心里都生出几分好感,连忙把沾满汗水泥巴的手往身上抹了抹,有些不好意思地双手接过,再次咕噜咕噜喝完。
“若是不够喝再倒便是,这天气属实太热了,难为几位大老远送过来。前些日子杨校尉和我交代过,我瞅着过了这些日子还不送来,以为是要作罢了呢。”
壮汉努力咽下最后一口,笑呵呵回答:“官人又得了一筐,便等着这两筐一起送过来了。一筐软烂些,另一筐还脆生着呢。官人让我等转告小娘子,您看着做,能做多少是多少,也不着急,别误了果子的好时候便可。若是冰不够了,只管上杨府拿便是。”
说完,还递给满满一个荷包:“这是大人给小娘子的报酬,请小娘子勿要推脱。大人还说,若是小娘子不收,才是折了各位将士的气节。”
话至此,满满也不便推脱,轻轻掂了一掂,约莫三两银子,到让她心头发紧,不管是出于对将士们的感激,还是冲着这三两重金,她都得好好做!
几位告辞,满满看了看两只柳条筐,一筐樱桃红得发乌,指尖轻碰便渗汁水;另一筐朱色透青,蒂梗硬挺如翡翠簪头。她还记得,那日顾校尉曾提及府上小姐素爱甜口,便思量大可先做几样送给这位闺阁小姐尝尝,若是能入这位千金的口,其余便好说。
案头摆开三只陶钵,指尖一捻,便定了用法——软烂的熬煎,生脆的浸酪。一样点了名要吃的樱桃煎,剩下还可包一个樱桃酥酪,夏日炎炎,再要配上樱桃饮子,吃起来那才叫一个畅快。
先拣了软烂的,浸入梅子水里洗净。木盆里滚两遍井水,拇指抵着果脐一旋,核便落在竹篓里,案板上只余一汪胭脂肉。接着铜锅架在炭炉上,生起火,两瓢井水配上半碗梅卤,水开始滚起来才下樱桃。梅子水煮到起蟹眼泡,最去酸涩,此时下樱桃最好。
果肉在沸水里翻着绛色,灶间漾开清酸气。
满满拿了个银匙试了试软硬,此时果肉软烂粘腻,然后捞起倒在细葛布上沥水。这一沥大有讲究,尤其得悬在阴凉处,若是贪快用日头晒,果肉便容易发柴。
待沥好了水,在木臼里铺上层粗糖,然后把樱桃肉倒进去捣。这“捣”也十分有讲究,木杵斜着使暗劲,果肉才碾得细密。待红浆里不见粗粒,满满挖两勺崖蜜进去,细细拌匀。搅浆的铜匙贴着钵沿转圈,琥珀色的蜜裹住樱桃泥,胭脂般的果肉裹着金沫,蜜香缓缓漫出来,好不诱人。
接着取了模子,用滚水烫过,撒层薄霜似的糖粉,便开始印模子了。满满舀进去一勺红浆,用尽压了压,填得瓷实,木铲抹平了,反手往案板上一磕,圆饼便落在案上。这当口最忌手抖,满满惯是有经验的,大刀都使得,这点功夫自然不在话下。用腕子发力,二十四个饼子个个浑圆,唯有边角微微有些毛刺。
最后一道火候在熬糖。余下的樱桃汁另外用碗装好,添三勺蜜,文火慢熬。一边熬,一边嗅着味道,手中拿把勺子,贴着锅底推圈,待估摸着火候足了,蜜香也浓稠,拿双竹筷蘸了蜜,往凉水里一甩,只见糖丝脆生生断开,正是挂浆的好火候。
一个个深红饼子在糖浆里打个滚,然后一一摆在白瓷盘里晾着,一个个细致可爱,蜜色闪闪漾着柔和光晕。过了一会,樱桃煎已凝成玛瑙色。满满用银刀切下一角,断面透着晶亮的蜜丝。拿起来尝了半块,酸味早化在蜜里,齿间留着梅子香。
接着便是“樱桃酥酪”。捡了生脆的樱桃,浸在井水里,撒上盐,又丢了冰块镇一镇。
满满先在锅里煨羊乳,碗底放上新蒸的糯米,用木勺贴着碗沿轻刮进锅里,酪浆匀匀浸透米粒,她又取三枚鸡子黄搅散,蛋液掺入酪浆,把锅架在火上慢慢烘。待得稠了,撒把霜糖粉起锅。
满满拣出镇好的樱桃,切碎入锅,缓缓熬成泥,又放几勺崖蜜匀了匀甜味。待锅里的酪浆渐凝作玉脂,她挑些浇在樱桃上,微微一搅,红白相映像雪里红梅。余下的酪浆分装成五盏,拿银匙背轻压出云纹,更显得精致可爱。
樱桃酥酪端出来,酪面浮着蜜色糖霜。拈起竹签,将渍好的樱桃嵌在云纹凹处。舀一勺送入口,乳香裹着果酸在舌尖化开,酥酪滑得捉不住,偏又黏着糯米的韧劲。吃完了酥酪,碗底还剩些梅子汁,拿手指蘸了吮,冰冰凉凉的酸甜。
余下的软烂果连核捣碎,刚好可以冲一杯樱桃饮。用石臼捣碎腌紫苏叶,沥出出绛紫色浆汁。粗麻布滤去渣滓,把汁水兑上甘草汤煮沸,晾至微温时,放上一勺槐花蜜,琥珀色的蜜如同丝线一般流淌在绛汤中,此时加入樱桃碎,用筷子搅一搅。
把送来的冰也利用起来,匡匡砸碎成冰粒子,堆在碗中。把冲好的红色饮子浇在冰上,哧啦作响,白雾裹着果香漫上来。
饮用时配上长柄铜匙,舀半勺冰,就喝半勺汤汁,舌尖先触时觉得凉爽,待咽下去了,喉头又有些滚热,清凉的甜意在喉头漫开,却又不觉得粘腻。
满满把三道小点心用食盒装好,遣人送去顾校尉府上,说是让顾小姐先尝。
刚忙完,兰嫂子便带了一个妇人上门:
“满满,你瞧,我特地找了张娘子来为你梳妆。晚上既然去了,那也得好好打扮打扮。”
满满一愣,只见张娘子已经淡淡笑着迎上来,用手慈祥地抹了抹她的鬓角:
“今日便由我为你上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