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夫妇的葬礼重新举行的那一天,樱花开的正盛。
“哥,椎川先生他们已经过去了。”
“嗯,走吧。”
月见里在病房的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最后整理了一遍仪容仪表,小心翼翼地把黑色西装的口袋前别着的白色花朵扶正,才转身跟着松田阵平坐上了去公墓的车。
“哥,伯父伯母他们……”
松田阵平谨慎地打量着月见里,后者正靠着车窗闭眼假寐,神色平静,从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情。
“没事……挺好的。”
他的视线太灼热,月见里想装看不到都不行,只好睁开眼睛,搭着他的肩膀,“我知道……爸妈他们……”
他恰到好处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以后就安宁了,没人会再去打扰他们了。”
“你……”
松田阵平依旧有些不放心,月见里轻笑一声,抬手把他好不容易压服帖的卷毛揉乱了一点,“怎么?你觉得你哥我就这么没有思想觉悟吗?”
“没有没有没有!”
见月见里自己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松田阵平自然不敢再反复拿这件事刺激他,连忙摇摇头,“据说会来很多人。”
“那肯定咯,”月见里笑容依旧和煦,“这是我爸妈本来就应该有的荣耀。”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月见里如今的模样看上去正常极了,但松田阵平心底总是隐隐有一些不安。
“阵平怎么看起来那么紧张?”
!
松田阵平被眼前月见里忽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哼哼两声连忙别开脸,即是害羞,也是害怕月见里看出什么。
“才、才没有……”他说完又觉得月见里不会轻易相信,赶忙又想了个看上去说得过去的理由。
“警视总监会来吗?”
“当然会了,你——”
月见里一愣,忽然想起前两天萩原研二和伊达航来探望自己时,讲得松田阵平在警视厅里的“丰功伟绩”——暴揍警视总监。
“啊——我知道了,”他的笑容里带了几分狡黠,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泛着光,“你怕警视总监找你麻烦啊?”
松田阵平忙不迭就坡下驴,顺势点头,“是啊……那家伙那么小肚鸡肠……肯定要给我穿小鞋。”
“怕什么?有椎川老师给你撑腰呢,再说了,他不是当时就让迪戈先生跟着你又把他打了一顿吗?”
“哥你不给我撑腰吗?”
月见里摇摇头,“我精神上支持你,但是你哥我现在警衔还没有警视总监那么高……你哪天要是想再揍他的时候,我给你撑腰,好不好?”
“那说好了!”
松田阵平也不计较月见里还把自己当作小孩子哄,现在他愿意给自己承诺,就是好事情。
“不过……还是会来好多领导。”
他一想起昨天看到的出席领导名单就觉得头疼。
“怕什么,他们找也只会来找我。”
“那哥你……”
“阵平,别忘了你哥我这些年进步最大的就是打官腔——此处特别的感谢琴酒先生和朗姆先生的悉心栽培。”
眼看着月见里能毫无芥蒂地开自己的玩笑,松田阵平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回了一半。
“总之不用担心,万事有我。”
“那可不行,”松田阵平如今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本事也愈发炉火纯青,“哥你不是一个人了,你也有我们,有我们。”
“……”
月见里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几秒钟后又轻轻笑起来。
“你说得对,我也是有人撑腰的。”他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抬手拢了拢头发,“……一会儿和我站在一起好吗?阵平?”
他有些期待地看着松田阵平,犹豫了下,又补了一句,“你……你愿意吗?”
“轰——”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的耳边仿若平地炸响了一声惊雷,脑子里耳鸣似的嗡嗡作响。
这句话落在他耳朵里简直和月见里提要和他一起去填结婚契没有任何区别,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松田阵平就从脖子红到了脸。
“……阵平?你还好吗?”
月见里抬手就要摸松田阵平额头,吓得后者一个激灵躲开。
“没没没、没事……我没事,哥……”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熟了,但是又舍不得拉开和月见里的距离,在经过不到一秒钟的纠结后,他果断又凑了回去——
“有点烫……”
月见里的眉头皱了起来,上手就要拉松田阵平外套,“你的伤真的好全了?还疼不疼?有没有感染?”
“好全了!不疼!没感染!”
松田阵平七手八脚保住了自己的外套,“哥我真的没事……我、我就是有点紧张……”
“别紧张,”月见里稍微正了些神色,只是目光依旧温和,“有我在,永远都不用紧张。”
“……嗯。”松田阵平的鼻子忽然有些酸,他不太自然地扭过头,想起了当年还在警校的时候,月见里拦在他身前的那一天。
说话的功夫车子就到了警察公墓,还没到停车场就已经能看到沿路一片一片的警察和一些受邀的其他重要人士。
“……”
月见里的目光死死盯着这些人,原本自然搭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松田阵平用尽可能隐晦的目光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奈何月见里表情管理做的太好,除了能看出一点他下颌稍微有些收紧之外,什么也看不出。
迪戈一身黑色西装早早等在了停车场,看见他们的车开进来,三两步就靠过来了。
“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别勉强自己……”
迪戈那张向来没个正形的脸恐怕也只有再面对月见里和椎川和光两人的时候能正经些。
“还好……迪戈先生,不用担心我……老师呢?”
“他还在核对流程呢……今天来的人不少,一会儿我带你们过去找他——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我没那么脆弱,”月见里甚至还笑了笑,“好歹也是你和老师亲手带出来的,怎么能那么菜。”
迪戈看着他的表情,没有跟着笑,只是点点头,“嗯,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跟我们——”他瞥了眼松田阵平,额头上蹦出几根青筋,不情不愿地补了一句,“跟这个小子说。”
“知道了,你就放心吧迪戈先生。”
迪戈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转身走在前面,把两人带到了椎川和光那边。
“老师,什么时候……开始?”
椎川和光放下手中的流程文件,一手拿手机看时间,一手拿出一副墨镜递给月见里。
“九点半准时开始,还有二十分钟。”
月见里低下头带上墨镜,把本就不多的情绪彻底藏在了镜片之后。
“小里……你也再看看流程。”
“好。”
月见里拿起那一份已经被椎川和光简化到了极致的流程方案,像是看普通文件一样快速看完。
正常葬礼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剧,表演给某些人看,顺道让他们能够自以为心安一些,仅此而已。
包括月见里在内,今天出席的所有人都是这场戏剧的演员,而他月见里,则会作为英雄遗孤走在最前排,抱着月见夫妇的遗照,引领身后抱着装着月见夫妇生前制服的骨灰盒的人走到崭新的墓碑前,让他们“入土为安”。
“……难受的话,就回去吧。”
椎川和光单单是把自己带入一下月见里的角度,就觉得一阵窒息,推心置腹,他自然知道月见里有多么难受。
“不,”月见里摇摇头,“老师,让我……送他们最后一程吧。”
“好。”
见他坚持,椎川和光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让月见里去告别室准备。
“等等——”
月见里原本已经迈出一步,忽得收回脚看向椎川和光,“老师,一会儿让阵平走在我旁边吧。”
“好。”
椎川和光了然地笑笑,“挺好的,相信他们会很开心。”
松田阵平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听到这句话的月见里,脸上的笑意要生动不少。
“那我们就先过去了,老师稍后见。”
“一会儿见。”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松田阵平才凑到月见里耳边低声问,“哥,为什么椎川长官要给你墨镜?”
“老师怕我在葬礼上笑出来。”
“哦,这样——等等?!”
松田阵平嘴巴比脑子反应快了半秒,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连忙打住。
“哥你认真的吗?”
“我会骗你吗?”
松田阵平摇头。
“真的,老师是怕我笑出来——不过是冷笑。”
“……这才对啊。”
松田阵平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说刚才还以为月见里和椎川和光这对师徒终于一起疯了。
“这些人——”
月见里环顾一周,剩下的话并没有明说,但是松田阵平都能明白。
原因无他,松田阵平也不喜欢这种形式,但是椎川和光他们碍于社会影响,还是不得不准备走今天这样一个流程。
所谓的祭奠和悼念,尤其是在这种葬礼仪式上做的“告解”,不过是活人演给活人看的戏码罢了。
死人听不到,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些形式的内容。
松田阵平能想象的到月见里有多么厌恶这种所谓形式,他求得不过是一纸证明月见夫妇清白的公告而已,如果有的选,他大概率只会和几个熟人一起,把月见夫妇的骨灰盒移到警察公墓来就算完成仪式。
在这种形式上,每个人的行为都需要恰到好处的演技,又有谁知道,到底有多少眼泪是真心实意地流给逝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