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就是伴随着阵痛的。
躺在床上的贺长夏想。
母亲敲了敲门,“长夏,该起来了。”
“嗯好。”
她闷闷不乐回了句,然后从被窝里爬起来。
今天的早餐是香菇鸡肉面,爸爸不在,大概又是去店里了。
王华黎给她剥了个鸡蛋,放进她碗里。
“专业和学校,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贺长夏吃着面小声说:“暂时没有。”
困扰她的事情太多,她还没来得及想这些。
“那我们长夏,是想留在省内读,还是去远一点的地方?”
贺长夏抬头看了眼母亲眼尾的纹路,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年轻了。
贺长夏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远一点吧。”
她知道妈妈肯定是要去远方,姑姑也去了,她想自己也该去。
只是去远方旅游几天是不够的,她要去更广阔的天地看看,要尝试着自己生活和长大。
就像妈妈这样,就像姑姑和陈寻雁那样。
“那专业和学校这几天我们得抓紧时间看看了。”
“好。”
王华黎摸了摸她哭肿的双眼,“眼睛难不难受?哭成这样了。”
贺长夏勉强笑了笑,一夜过去,她还没有完全接受父母要离婚这个事实,但已经在学着接受中。
她还记得陈寻雁在医院时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就自己过吧,反正成年了。
去远一点的地方,试着自己照顾好自己。
吃完早餐后,王华黎拉着贺长夏在客厅研究志愿填报,顺便给班主任和几个任课老师都打了电话请吃饭的事情。
志愿怎么填是件令人头痛的事情,加上贺长夏的分数并不那么宽裕,可选择的范围就更窄了些。
王华黎女士没上过大学,面对这些也是一头雾水,只好寻求场外援助,将电话打给了贺清溪。
“填志愿啊?小长夏自己想学什么专业啊?”
贺长夏顶着一双肿泡眼叹气,“我也没想好啊姑姑。”
“没想好专业就先选学校好了,想去秦岭淮河以南还是秦岭淮河以北?”
王华黎女士替她补充,“她说想去个离家远点的。”
“哟。”贺清溪怪笑一声,“长大了?翅膀硬了?想飞出家门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贺长夏低下头,将下巴搁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翻着学校发的资料,“姑姑,我们在说填志愿的事情呢。”
“填志愿有什么难的,就算选到个不喜欢的,进了大学也可以转专业啊,本科毕业之后也可以跨专业考研啊。你看你姑姑我,大学学的是电子商务,现在学的是数据分析,也快毕业了。”
“姑姑,那能不能尽量一次到位,不要跳来跳去的?”
贺清溪的方式,毕竟还是曲折了些。
“那不是你自己没想好吗?”
“那以前也最多分个文理,没人告诉我有这么多专业啊?我连这些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要不然我去学厨师好了。”
贺清溪还没说话,王华黎先忍不住了,拍了拍她,“不许瞎说。”
贺清溪又补一刀,“没事的长夏,你学什么都不会耽误你回来继承家业。”
贺长夏歪了歪头,将脸贴在桌子上,悠悠叹气,“填志愿好难啊。”
“不难的。”贺清溪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快,“既然你没想好,那我们先按照省排名来看看往年的录取情况,先筛学校,再筛专业,你把你感兴趣的专业告诉我,我帮你找学这些专业的同学,让他们来跟你说说这些专业是干嘛的,然后你再看你喜欢什么专业,这总行了吧?”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贺长夏抱着手机撒娇,“谢谢姑姑,姑姑最好了,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姑。”
贺清溪轻哼一声,“少说好听话了,与其说这些,不如早点把答应我的杯子给我弄好。”
贺长夏满口答应,“我一会就去。”
“那记得给我弄个好看点的。”
“没问题。”
挂断电话以后,贺长夏退出聊天界面,去网上搜索本地能做陶艺的地方。
这样的店铺还不少,贺长夏挑了个离得最近的,背上包就准备出发了。
“妈,做杯子好像挺麻烦的,我不一定赶得回来吃饭,不用等我了。”
“好,那你自己在外面要记得吃饭啊。”
“好嘞。”
在店员问是不是就做一个的时候,贺长夏脑海中突然浮现陈寻雁那个没了蒂的窝瓜杯,又改了主意。
“做两个吧。”
既然都来了,不如干脆给陈寻雁也做一个吧。
正式开始之前是有老师示范讲解一遍要点的,但做手工这件事和做题不一样,不仅要认真更要天分。
贺长夏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先做了贺清溪的杯子,毕竟是自家人,丑点就丑点。陈寻雁的是要拿出去送人的,得好看点。
但最后的结果是,她多虑了,两个都一样丑。
贺长夏可怜巴巴指着自己的成品问老师:“老师,我还有救吗?”
老师憋着笑,帮她修整了几个细节,“老师也只能说尽力帮你。”
她在店里从上午待到晚上,才总算勉勉强强完成贺清溪交代的这门“作业”。
“大概要等多久能看到成品啊?”
“两到三周,烧好之后我们会联系您来取的。”
“好。”
贺长夏拍了拍裤子上的泥,脚步轻快走出店门。
反正她尽力了。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飞快。
她几乎天天都在和不同的人交流,她每提到一个自己感兴趣的专业,贺清溪就真的给她找来不同专业的人来和她交流,而且这些人都很友善耐心。
她这个姑姑虽然风风火火,但看上去,好像人缘挺不错的。
在截止志愿填报的前一天晚上,贺长夏和母亲一起坐在电脑前,选定了自己的专业和院校。
贺清溪帮她对比过过去几年的录取分数线和排名,第一志愿大概率是能上的。
王华黎看着电脑屏幕反复核对了几次,确认无误后,对贺长夏道:“好了长夏,确定吧。”
贺长夏深吸一口气,点击“确定”键,关闭了网页。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好像点击的不是“确定”,而是与未来达成了某种协议,要将自己交付予对方。
有点奇怪,贺长夏想,但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
今天家里很热闹,关系近点的亲戚都来了,贺长夏的老师同学也来了,把店里挤得像开业一样热闹。
她爸正在后厨忙个不停,她妈在忙着招待客人,真正的主人公贺长夏反而躲在杂物间的角落里。
从早上起来她就被迫跟各种人微笑,收了红包要说谢谢,来了客人要打招呼,亲戚有问题要解答,忙个不停。
今天是她的生日宴,也是她的谢师宴,她该高兴。
但是今天过完,妈妈就要准备离开了。
这大概是她们一家三口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但是,却是和这么多人一起。
“长夏,长夏……你在哪?班主任来了,快出来打招呼。”
“好。”贺长夏拍了拍脸,使脸上的肌肉松弛些,能挤出一个不失礼的微笑来。
班主任万老师是个和气的中年女人,可能是因为还没结婚吧,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
万老师上来轻拍了下贺长夏的肩头,“长夏生日快乐,你的志愿填了什么专业?”
“填了n大的心理学专业。”
万老师点点头,“n大的心理学专业挺出名的,不错。”
贺长夏引着老师去包间里落座,“老师先坐一会,大概十一点上菜。”
“好,你去忙吧。”
贺长夏紧跟在母亲身边,扮演一个听话的女儿。
就这样吧。
最后一天了。
她只请了三四个关系亲近的同学,饭后大家交换了下未来的去处,才发现“一转眼就要各奔东西”这句话,原来是真的。
晓君要去首都,兰兰南下,宛白最远,要去东北。
大家的专业也是五花八门,要不是听家里的意见,要不就是选择热门的专业。
“那……长夏你为什么选了心理学专业啊?”
“唔,因为听起来挺好玩的,我姑姑也说,感觉这个专业会适合我。”
“但是心理学听起来很难啊。”
“你学的计算机技术听起来更难吧。”
几个女生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其实她们也不太了解这些专业后面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并不影响她们现在快乐。
晚上回到家后,王华黎女士将今天收的红包数了数,记在礼金簿上,然后交给了贺长夏。
“呐,都是给你的。”
那么厚一沓现金,贺长夏压根不敢收,“不要,我弄丢了怎么办?”
“你收着,等爸爸回来,交给爸爸,让他给你存起来。”
王华黎将现金放到桌上,又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大红包,“这个红包是妈妈给你的,祝我们长夏十八岁生日快乐。”
贺长夏眼睛一酸,将红包推开了些,“我不要。”
那个红包那么厚,妈妈肯定装了很多钱。
“怎么?嫌少?”王华黎温柔地笑笑,“本来是想给你转账的,但是想想,也该让你体会一下数钱的快乐,祝我们长夏以后都能数钱数到手软,不愁吃喝。”
贺长夏揉了揉眼睛,压下心里的情绪,话到嘴边还有点说不出口。
“我不是嫌少,你,你明天就走了,你要是没钱怎么办?”
爸爸继续开店,长夏还有爸爸还有姑姑,还有爷爷奶奶,可是妈妈要走了,要去找自己的活路,她得多带点钱出去。
听到这个理由,王华黎的眼睛也开始慢慢泛红,“长夏,妈妈不缺钱,你放心拿去。”
贺长夏固执地摇头,“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缺,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王华黎将红包硬塞进她手里,“拿去买漂亮裙子拿去换新手机新电脑,或者想出去玩,也都可以。”
贺长夏抱住母亲,使她不能看见自己的眼泪。
“妈妈,你走了之后,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王华黎轻笑一声,搂住自己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呢?我永远是长夏的妈妈,爸爸也永远是你的爸爸。虽然爸爸妈妈离婚了,但不代表长夏的出生不是错误。等妈妈稳定下来之后,就会给你发消息的。”
贺长夏吸吸鼻子,靠在母亲肩膀上点头。
王华黎拍拍她,“好了,都十八岁了,是大人了,不能随便掉眼泪了。”
“就哭。”贺长夏红着眼睛小声抱怨,“谁规定的十八岁就不能掉眼泪了。”
王华黎用指腹刮刮她的鼻子,“那现在,愿意收妈妈的红包了吗?”
贺长夏没说收也没说不收,她当着母亲的面拆开红包,里面有零有整,大概是凑了个吉利数字。
贺长夏将零钱留下,将剩下的都还给母亲。
“我要这些就够了。”
王华黎还想再劝,贺长夏摆出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你再说我这个都不要了。”
“行。”王华黎摸摸她的头,“我都帮你存着,等你要用的时候再来找妈妈要。”
贺长夏再一次拥抱了母亲,“我今天能和妈妈一起睡吗?”
王华黎轻声道:“最好不要长夏,妈妈明天要早起。”
“我也可以早起。”
“但是你在的话,妈妈怕自己舍不得走。所以,明天也不要去送妈妈了。”
贺长夏抿了抿唇,有点想哭,又忍住了。
她记得陈寻雁跟她说过,如果是女方执意要离婚,而男方不愿意,那就说明女方离了婚会过的更好,而男方离了婚生活品质会下降。
“好。”
“很晚了,快去睡吧。”
贺长夏抱着母亲依依不舍许久,最后终于松手。
人小有人小的好处,人小,你说的话不好听,大家也不会怪你。
但人小有人小的坏处,人小,你说的话有道理,大家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