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的湖泊里养着各式各样的鱼，野蛮生长的鱼个头贼大，肉质也很紧实，阿梢曾吃过一次，自己烤的，调料很少但仍是好吃。王婆接替阿梢的饮食后，便未曾煮过鱼，阿梢以为是沐冬还在生气他私自烤了他的鱼，所以不让王婆煮给他吃，为此还郁闷了一会，不过王婆做的其他菜也很好吃，遂立刻将不能吃鱼的沮丧抛之脑后了。

而现在，站在冰冷的湖泊中，怀里抱着一条六斤重的大鱼，鱼尾毫不留情地拍在阿梢脸上时，阿梢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想破口大骂：

“凭什么是我下来摸鱼啊？”

弱弱在一旁嬉皮笑脸地拿着木盆，准备装鱼：

“就凭今晚是我煮饭。”

阿梢冷哼一声，抱着鱼往岸边走。就在他准备将鱼放进木盆时，那鱼却奋力一挣，鱼尾“啪”地拍在阿梢眼睛上。阿梢手一滑，鱼直接掉回水里，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我的鱼！”阿梢大叫，愤恨地瞪着弱弱：

“你为什么不把盆伸过来一点？”

“什么鬼？明明是你自己没抓稳吧！”弱弱一边笑一边反驳。

“快点，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了，你连一条鱼都没抓到。饿不饿啊？还想不想吃好吃的了？”

“饿了。”阿梢咬牙盯着湖面，哼了一声，继续自己的捕鱼大业。

岸边的弱弱一边笑一边指点：

“闭气，在湖里记得闭气！对对——脚也记得扑腾两下，不然会沉下去的，哈哈哈！”

傍晚，厨房之中，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阿梢守在灶孔处，挨着炉灶中的火焰汲取着温暖，时不时听从弱弱的命令往灶孔中添柴。

铁锅里炖着熬好酸菜鱼头汤，被清洗好的鱼片码在盆里，只等锅里汤沸腾后，便可以直接下鱼片了。

“先喝碗汤吧，暖和一下，不要着凉了。”弱弱添了一碗熬好的鱼汤，塞进阿梢的碗里。

“我已经洗髓了，怎会着凉。”阿梢觉得他看不起自己，但是双手还是紧紧地捧着碗，一边吹气，一边喝汤，眼睛都亮了起来：

“好喝。”

“聚星境之下都是凡人，是凡人，食五谷就是会生病的。最近又冷，你在湖里又泡一下午，若非你不愿喝药，我今日都要给你开副驱寒药的。”弱弱站在灶台边上，一边忙将鱼片往锅里轻放，一边道。

提起喝药，阿梢皱眉，捧着汤碗，继续喝汤。

“不过能学会游泳，也是不错的啦，很不错小伙子！早知道就提前教你游泳，今日你还可以去冬泳赛上大展风采呢。”弱弱夸奖着。

阿梢想起了那个夺冠的少年，抬头看中弱弱，热气升腾在空中，昏黄的灯光下，弱弱的脸很是柔和，眼神里也很柔软，没有之前故意吓他时的恶意。阿梢的脑海中不自觉的就将沐冬和弱弱与那夺冠少年的父母联系了起来。

我在想什么呢？阿梢回神后，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被冻傻了吧，自己。

“还没好吗？我都快饿扁了。”阿梢问。

“快了！起来去拿筷子。”弱弱说。

阿梢来沐家之前，沐家从来没有烟火气。阿梢来之后，沐冬让王阿婆来做饭，照顾这个小孩子。早、午、晚定时定点升起的炊烟，倒是让沐家多了几分生气。但再怎么开火，也绝不该大晚上还有炊烟吧？

沐冬踏入家门口时，被厨房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家里着火了。等他瞬移到厨房，才发现——好小子，这次带着弱弱一起对他的鱼下手了。

厨房里的小桌子上摆着热气滚滚的酸菜鱼，一道红烧鱼块，一道糖醋鱼片，还有一盆颗粒饱满的大米饭，弱弱坐在桌边，正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汤的热气上浮，他的眉眼似乎也被这人间烟火软化，显得有些温柔。

阿梢正大快朵颐，沉溺于美食之中呢，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阴冷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熟悉的问话，阿梢转头一愣，随即是普通盖地的咳嗽声，他一边捶着自己的胸膛，一边艰难地吞咽，但毫无作用，脸被憋得通红。

“哈哈哈哈！”弱弱在一旁笑得毫无形象，拍着桌子道：

“沐冬你把人吓着了。

沐冬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对看热闹的弱弱视而不见，走到阿梢的身边，很是无奈地捏了捏他的后颈，手上一用力，阿梢只觉得喉咙一松，猛地咳了一声，那颗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就这么被咳了出来。

“他这是被刺卡住了。”沐冬确认阿梢没事，这才纠正弱弱的说法：

“你俩为什么背着我，吃我的鱼。”

“才开始呢，来来，你也吃，我也给你拿碗筷！”弱弱笑着拿了双新的碗筷过来，先添汤：

“忙活了一下午呢，做了这么大一桌出来，一起吃点啊。”

沐冬看了满桌的全鱼宴，坐在了阿梢的对面，看中收拾好地面残骸的怯生生的阿梢，心中轻叹：

“吃鱼会卡住，就吃点慢点。我倒不会因为你吃了我两条鱼就罚你。怕什么？”

“我那是被你突然出现吓到了。”阿梢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继续小口小口地吃鱼，动作倒是有所减慢。

“今日冬泳节，外面可有异样？”弱弱突然问道。

“没有，一切正常。”沐冬轻声道。

阿梢吃着吃着，突然抬头看了看两人，思绪又飞到了那对夫妻身上，回神之后才发现沐冬和弱弱正双双看着他。

“吃饭的时候别走神，待会又卡了。”这是沐冬。

“你今日走神了两三次，想什么呢？”这是弱弱。

阿梢将头低下，越来越低，差点埋进碗里。

一餐饭用完，沐冬站起来收拾碗筷，在一边洗碗，弱弱帮着收拾好桌子，只有阿梢很是尴尬地想去帮沐冬洗碗，被沐冬拒绝了。

“你捉了鱼，他煮了饭，我也不能白吃，什么都不干是吧。你坐这吧！”

阿梢只能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看着他熟练地洗碗，那双手应该是拿着落雨鞭呼风唤雨的，而不是在这小木盆里用抹布洗碗。

“我今日——在观海楼下感受到了那个符阵…”阿梢思考着如何开口，选择着合适的词语。

“原来今日登楼是你。”沐冬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专心地洗碗。

阿梢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心说你怎么知道。

“原来还登上观海楼了呀！”弱弱在一旁啧啧称叹。

“这——是误会，就……我又不会游泳，对冬泳赛没什么兴趣——”阿梢手忙脚乱地解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练什么新兴的阵法呢。

“你在观海楼上看到了什么？”沐冬洗完了几个碗，又慢慢地洗了手，接过弱弱递过来的干毛巾，擦着手，打断了他的解释。

“我看到了东海之上有一位仙人。”阿梢轻声道。

沐冬却顿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擦干手，将毛巾挂着灶台边上，缓缓道：

“然后呢——”

“仙人目光悲悯，一挥手，海上便起了雾，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阿梢如实说道。

沐冬点点头，没说什么。

阿梢欲言又止，弱弱看着二人，不知在思考什么。

“你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便直接说，无需担忧其他！”沐冬坐在阿梢身旁的椅子上，椅子有些矮，阿梢的板凳更矮，所以沐冬稍微弯着腰，看着阿梢。

“护心龙鳞今天在观海楼旁突然发烫，我感受到观海楼上的指引才上去的，我不是故意的。”在沐冬的注视下，确定对方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后，阿梢才慢慢开口讲述道：

“我在观海楼上看到了海那边的仙人，也就一眼。然后我还看到了地上的符阵，只是单纯有些好奇，想知道符阵展开的模样。”

“观海楼本身就是龙骨，引起护心龙鳞共鸣很正常。观海楼就在那里，能上去是你的本事，我不会怪你。” 沐冬听完，语气平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其实，我也未曾见过龙灵封印打开的样子。维持符阵需要持续消耗灵力，你是符阵师，自然比我清楚。每一次龙灵封印打开，都会释放出巨大的力量。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黑暗宵小都会归于尘埃。但积蓄这股力量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除非遇上真正的劫难，否则沐家不会轻易开启龙灵封印。至少在我活着的这几十年里，从未见过它开启的样子。”

阿梢听懂了，缓慢地点着头。

沐冬看着那双眼睛，看着他懵懂的模样，突然想起了儿时的一段往事。

沐家的小孩自儿时起便会频繁登上观海楼，因为那一份特殊那一份好奇，在观海楼上可以俯瞰整座倾海，可以看到远方的天和海，甚至传言说在观海楼上能看到东海仙岛蓬莱，而岛上有仙人。

不过沐冬从未在观海楼上看到过那座岛，也无法给一同修炼的伙伴们描述那座岛的模样，更别提岛上的仙人了，他只在观海楼上看到过太阳，温暖的太阳。倒是他的姐姐沐秋，曾很开心地将海上的蓬莱仙岛指给他看。

“冬儿，你看见没，那岛上有位仙人。”

他没看见，没看见岛，也没看见仙人。

“冬儿，你看天上的星星，在向你眨眼睛呢。”

他没有看见夜空中的星星，只看见姐姐漂亮的眉眼。在观海楼上，他就像一个瞎子，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

等到他终于拿到上古的神兵落雨鞭的时候，他站在观海楼上，终于能看清海平面上的岛屿了，也终于能看清夜空中的星星了，只是那个时候已经没人能陪他看星星了。

回过神来，他看着阿梢的眉眼，轻轻笑了：

“你来沐家已有一段时间了，书房里的书也应该看得差不多了，明日你就该学习符阵师真正该学的东西了。”

两人身后，弱弱愣住了。他盯着阿梢的背影，眼神复杂，神色晦暗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