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舒死在了一场大雪里,那天是正月初五,离那一年的立春仅剩一天。
随着生命力的快速消逝,无数星光自他体内浮现,黄色的灵力在那一瞬间消散掉,融进身旁轻软的飞雪之中,他不受控制地自空中坠落,天地自他眼前瞬间颠覆,他只来得及看清了那个人的侧脸,就摔落到白色的世界里。
雪的冰冷令人颤抖,涌出的血液堵塞了他的口鼻,那股温热极快地融进雪中,只剩下冷冽的红色从身侧向外蔓延,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却只能发出气音,那个人自高空徐徐落下,刹那间陈兰舒觉得世界都在向他扑来,但他只握住了那片雪花。
这样就好,陈兰舒想到。
这样就好了。
他的嘴唇最后动了几下,尾音埋没在天地之间,不知道风会不会带走他的声音?他们的战场属于峰顶,无人敢耽误他们的战局,在感受到其中一人的灵力消散后,身下峰侧出爆发出无数的欢呼与哽咽,众人恭喜道贺,庆祝着他的死去,但这些陈兰舒已经听不到了,他死在了那个即将立春的雪天里,死在无数人的恶意与惋惜里。
也自然无法看见身旁飞升的法阵,标志着另一人突破界限,达到新的的领域。
玄虚九年,四微宗主杼尘与魔尊纪有苏于不留山巅进行生死之战,战斗进行了三日两夜,最终魔尊身陨,四微宗主破人道踏入无情道巅峰,飞升至大乘境,自此天下再无可敌之人,法号道仪。
也标志着仙魔平衡打破,礼崩乐坏的开端。
......
陈兰舒吃力地睁开眼时,发现世界在眼前分裂成好几个颜色的小块,视线边上带着星星点点的亮点,随之而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痛,这也太痛了!
他的脑子仿佛裂开,眼前被疼痛激出一片混沌,像是被人用银针狠狠刺入,把血肉脑浆一起搅成一团一样痛。
所以他睁了没几秒,又把眼睛闭回去了。
过了些许半个时辰,那股痛感才慢慢消去,他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再度睁眼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不知名的榻上,四肢还挂着锁链,走了几步发现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湿哒哒的贴着身体,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了被长剑震碎心脉而死的那一刻,在那之后连个尸体都不清楚下落,陈兰舒走了几圈,发现锁链让他的活动范围仅限在这个房间内,窗户和房间都上了锁,他对着窗沿的花纹冥思苦想,也没分辨出来这是哪个地域的纹样,这个房间并不在陈兰舒前世的记忆里,他自然也并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而当他溜达到东厢房的书架边上,摸了摸那排凸出的书籍后,自己和原主的记忆终于一点点涌了进来,赴了一场姗姗来迟的约定。
当下这里属于魔界的地盘,中央地带的乌蒙镇,陈兰舒死前这里属于冥界的边缘,他身死后魔界遭受了巨大的动乱,经过几大势力的分裂割据,现在已经形成新的地域,乌蒙镇为中心,周围呈圆环分布着五处地带,人数少了很多,陈兰舒想了想,之前他当魔尊治理时,至少有七座以上的城池,现在连个镇都能当核心,可见魔界步步走向衰落的局面。
现任魔尊名唤月天煜,玄虚十二年改朝换代,皇帝退位,现在正道的国号是乾兴,因为玄虚皇帝跑到这边来当魔尊了,还带来了后宫妃子,原身就是后宫妃子之一的独子,因为出生日子不好,极阴日子出生的纯阴之体,亲生母亲还为此失去了性命,便宜爹甚至连个名字都没取---完全漠视了他的存在,只有乳母给他起了个小名叫颂哥儿,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养大了。
他出生时月天煜已经掌控了大局成为新一任魔尊,本想随波逐流的跟随大众修魔,这地也出不来一个根骨清明的正派人士,结果在学堂入门时发现这孩子天赋竟然可以称为上等,纯阴之体对于修魔来说是得天独厚的,旁人几年的成果他几个月就能自学成功,这么一去一来,就引起了月天煜的注意。
然后他的父亲亲手废除了他的修为。
陈兰舒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感觉想想身体就痛,有个便宜爹不可怕,毕竟父亲这东西在人生中可以被划作可有可无的一类,但明明是个便宜爹,却把你的生死与人生大事玩弄于股掌之间才可怕,被陌生人随意掌控生死,身体跟心灵仿佛都在幻痛。
为什么废修为也很简单,自从陈兰舒死后魔修的地位到了不平等的那一边,月天煜虽说贵为魔尊,但是他实力不够,连标志身份的尊号都没有,所以即便魔修无可奈何也没有办法改变现状,谈判几轮后定下了每隔百年需要进贡奇珍异宝求和这一规定,上贡的时日快到了,他需要被送去正派当质子,如果是炉鼎的话更有诚意,颂哥儿一有魔尊血脉,二是纯阴之体,所以修习对他来讲并不必要,再在魔修的路上走下去就不好收场了。
改变人生的希望还未开始,就被掐死在黎明之前。
之后月天煜下令将颂哥关在房内等待日子来临,为了防止他逃跑栓了锁链,下了禁锢,陈兰舒无聊得要命,只得把书架上的书都搬出来一本本看,没看几本就看不下去了,这屋子里摆设就那么多,连点娱乐项目都没有,怪不得颂哥儿会寻死,谁来都得想死!
陈兰舒在水镜前仔细端详许久,幼时念书听过夫子讲狐狸精爱揽镜自照,因为时刻要注意自己跟人类有什么不同,陈兰舒照了半天,仔细端详这副皮囊后还真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身体有七分像他原先的样貌。
颂哥儿长得并不难看,但不像月天煜,几乎可以说是毫不相干,陈兰舒推测是随了早逝的娘,因为营养不良所以发丝有些干枯,唇色很浅,眼窝却极为深邃,显得鼻梁格外挺翘,眼尾上扬出好看的弧线,这种眼型笑起来会有些轻佻,可能是颂哥儿命运多舛不爱笑,身材单薄消瘦,配上这副眼睛整个人看上去格外阴郁,起码不讨人喜欢,跟陈兰舒本人细看会有七八分的相像,唯一不同的是陈兰舒他爱笑,被打了要笑、说话要笑、死前还要笑,仿佛所有的事都不是大事,都能被一笑置之。
但像他这是件大事,相似成这样只能解释为他们真有点血缘关系,不过片刻冷静下来后,陈兰舒自己把这个可能性给否决了,他家确实只剩他一个,不然当年也不会抛却前尘上山求道,再说就算有存活,也不能活好几百年,陈兰舒怎么想怎么不好,细想下去只能往诈尸那方面考虑了。
陈兰舒索性咧着嘴,学着之前的自己对着镜子笑,效果显著,尤其像鬼娃,愣是给自己吓出了寒颤,感觉能吓死好几个月天煜,只好忍痛打算把这个习惯收敛一段时间。
这时突然听见门口传来“吱呀”一声,锁了数月的禁锢突然被打开,陈兰舒笑容一时半会没收回去,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拿着一件禁步走了进来:“哥哥?你该出发了,父亲叫我把这个给你,说是身份证明.....”她的声音在看见陈兰舒后卡了个壳,脚步被定在了原地,小女孩看见他一边摸着脸笑一边照镜子的身姿,瞪大了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似是被震撼到:“你在...做什么呢?”
陈兰舒沉默片刻,故作镇定:“描唇呢,有什么事?”
小女孩:“......”
描唇确实要笑,这没毛病,小女孩真没见过这仗容,给他把禁步栓腰带时手都在抖,心想我这是中邪了吗?抬着眼睛又看一眼陈兰舒,正好由下而上对上他的眼睛,他对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有一种包容感,感觉到小女孩的视线,便带着安抚的情绪冲她一笑,完全忘了自己笑起来不太像人。
小女孩:“......”
小女孩第二次被鬼娃笑容吓得一个激灵,心想我确实是中邪了,而后开导了一下自己,都修魔了,中邪也是在所难免的。
多大点事吗!
她只解开了陈兰舒脚上的镣铐,手上还被捆着,小女孩倒也不嫌弃他,拉着他的手出了房门,大概是好久没看到刺眼阳光的缘故,陈兰舒眯了眯眼睛,然后定睛一看,发现小小别院门口停了数十辆马车,上面摆着各种见过或者没见过的东西,中间那个显然是给自己的,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是外面的装束---
陈兰舒看见沐浴在阳光下的红绸,系在马车上尤其耀眼华丽,他欲言又止了好几秒,表情千变万化,最后拉了拉小女孩的手,轻轻的问道,声音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破碎和十分的难以置信:
“妹妹,我这是要风光大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