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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120章 意惹情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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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日当头,片云难掩晴空,正为晌午之后的最为燠热之际。

赵姝儿闲闲欹在榻上,百无聊赖地逗弄着蛐蛐,半窗疏影横斜。

屋内各处摆了冰,甚为清凉。

她却有些烦躁,玩耍片晌,又歪在窗畔。

窗外绿荫委地,一树半熟的杏子浅藏密叶间,青青黄黄,光看着齿颊就已生津。

她吞了一口唾沫,几团轻浮的云迤迤然打树顶溜过。

合院静无人语,唯蝉沸盈耳,忽又添“吱呀”两声,牵引她的目光往下垂,垂到那门扇搡开处。

大片日光如水漫来,与她的遐思重叠,惊得她的眸子一跳。

她忙揉了一把眼,方知不是幻觉。

果真是他,如芝兰似玉树的当今大理寺卿。只是,他的身后还跟随着一名中年妇人。

妇人一身灰扑扑的素简衫裙,挽一个寻常包髻,明亮日光下,面上疲态尽显。

她叫许佩娘,即赵曦澄与黎慕白在承烟山山脚遇上的那妇人。她是许莞的亲姑母,亦是前虞洲路转运使许庄辉嫡亲的妹子。

许莞,前虞洲路转运使许庄辉之女,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明。

上年秋末,许庄辉一家十八口被屠杀。许莞因去了姑母芩家,躲过一劫。

比及凶案传至许佩娘一家时,许莞却早已打道返程多日了。

许佩娘闻知凶案后,悲恸无比,又焦虑无比。

许莞自离开姑母家,一直未有丁点消息传来。芩家偷偷派了下人四处打探,仍旧一无所获。

许佩娘日日以泪洗面,煎熬不已,不顾家人劝阻,执意要亲自去寻人。

许庄辉的案子悬而未决,凶手久未落网。

许佩娘忧心惊动凶手,从而导致许莞陷入危险境地。是以,她不敢直截了当地去打听询问,只能暗地里寻觅。

她孤身在外,流离颠沛,风餐露宿,久觅无果,又听闻西洲承烟寺有一个善照法师,道法深厚,向他许愿很是灵验。

于是,她抱着一丝希冀奔赴到了西洲。

今日甫一抵至西洲承烟山山脚,她果真看到了许莞。

道是许莞,其实许佩娘瞅见的只是一个背影。但她坚持认为,那女子就是她的侄女许莞——她母家留在这芸芸人世里的唯一骨血。

“唉,不知这许莞姑娘可还安然否!”赵姝儿绞着衣角,忽又道,“那承烟寺真有那般灵?改日我一定要去去。”

王赟不意她的关注点竟在此,又见她小脸严肃绷着不似玩笑,提醒道:“郡主三思,殿下可是下了令的。”

“我不信四哥他看管得会比我父王还要严苛!”赵姝儿眼珠一转,眸光在王赟面上打转,“到时还得请寺卿大人助我一助!”

“噗——”王赟正在吃茶,一下呛住了,搁下茶盏忙拣起之前的谈锋——

“殿下奉旨正在查许庄辉一家的灭门案。若许莞还存活于世,便是这灭门案里唯一的幸存者。是而,这许佩娘至关重要,殿下已遣人去查她的底细了,特意命我带他来驿馆安置。”

赵姝儿顺着他的话,道:“四哥查前虞洲路转运使家的灭门案,这个我知道,是皇帝伯伯下的旨意。”

她一口饮尽杯里的茶,眉尾一扬,叹道:“真真想不到四哥他料事如神啊!他带着白黎赶来这西洲,莫不是早已推出这许佩娘或是那许莞会在西洲现身?”

“······”王赟淡淡苦笑,持壶给赵姝儿添茶。

“看来四哥在查案上深藏不露!唉!要是黎慕白仍在世的话,不知他与黎慕白相较,哪个要更胜一筹些?”

王赟手一顿,搁下壶直扶额,欲言又止。

赵姝儿看了看默立在廊下的许佩娘,俄而,指着窗外靠近院门的一处,道:“就依四哥之意,那偏房恰好空着也是空着,且让这许大娘暂时住在那罢!她也够可怜见的。”

王赟见她终于不再纠缠黎慕白一事,忙点头称好,又环顾窗外,放低声道:

“这几日要辛苦下郡主了,院子外围的侍卫,我会命他们多警醒些的。那处偏房,请郡主放心,我会安排自己的亲随镇日守着,只是要委屈郡主不能随意去院子里走动了。另外,这几日郡主自己也要留神点,有事尽管唤人,更可以让侍卫去寻我过来。”

赵姝儿正吃着茶,突地一阵咳嗽。

“郡主?”

赵姝儿忙举袖障面,边咳边道:“我——咳——没事——咳——刚刚也被这茶水——咳——呛到了——咳——”

午后的风热热地吹来,携上室内的冰沁出的缕缕凉意,顿又变作温润东风,拂乱一茶案的日影。

太阳被翠荫筛得细细碎碎,散漫地在赵姝儿胡粉色纱裙上描一角暗绣,又无意有意罩王赟一身绚烂。

赵姝儿半晌方平息咳嗽,放下袖摆,又埋首在茶盏后,小声道:“你忘了,我现在可不是什么郡主。或许,你可以同白黎一样,唤我为姝儿即可。”

“郡主,这——”王赟摩挲手里的茶盏,踟蹰不已。

最终,他拗不过赵姝儿,不得不应诺了。

“许庄辉,这个人我记得你说过的虞洲诅咒案里有提及过。许莞既是他女儿,那时你在虞洲可否见过她?”赵姝儿以手支颐,展颜道,“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助上四哥一臂之力呢!”

王赟被赵姝儿跳脱的念头弄得无奈,忽又忆起一件旧事来,不由望了望窗外的那株杏树。

一爿碧天,嵌在杏树梢头。

树梢之外,日头亮亮晃晃,晃得连漏进竹箔的几线光都摇摆不定,一切变得莫测。

赵曦澄蹙了蹙眉,手刚擎上帘子,须臾又烦躁地甩下。

外面驾车的是董辅手下的一名侍卫,并非杜轩杜轶。

董辅虽是父皇派给他的,但对赵曦澄下的命令,只要不与赵曦澄安危相违,余者甚是遵从。

他与黎慕白之前的部署,是先借虞洲许庄辉家灭门案的遮掩,来西洲暗中细查她家失火的内情。待真相大明后,他们再打道去虞洲查案。

而今日,他们在承烟山山脚,不意撞见了许庄辉之妹许佩娘。

且这许佩娘,又在寻找她的侄女,即许庄辉之女许莞。

“殿下,想不到这虞洲许庄辉家的案子,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黎慕白摸出一块绡帕,边拭汗边道。

她面上易容用的胭脂黄粉等已被汗水打湿晕开,脸庞上满是斑驳的颜色,黄一块红一块,紫一块黑一块,偏一对眸子极为清澈灵动,直使得她有如一只中了算计的花狸猫,滚到了泥里后,却仍要装出几分慧黠来。

赵曦澄从未见过她此等模样,终撑不住唇角浅浅一勾,适才的悒悒不欢一扫而光。

“虞洲诅咒案发生时,许庄辉尚是虞洲通判。你曾在虞洲协助过王岑断案,可见过许庄辉的女儿许莞?”

王赟被董辅派去的侍卫找来后,得知许佩娘一事的原委,业已依赵曦澄之命带走了许佩娘。

黎慕白正遐想着赵姝儿会如何安置许佩娘,又会向王赟盘诘,见赵曦澄突然提起许莞来,转而思忖片会,一件陈年小事,打记忆中浮出。

那年,她随父亲去西洲赴任,在虞洲稍作驻留。

有一回,她在后衙与王赟因推断案情起了分歧。王赟争不过她,便去前厅找他父亲王岑寻证据。

她仍蹲在杏花树下,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涂画,继续推断。

不经意抬首间,她瞥到就近的游廊上来了一位小娘子。

那小娘子的背影一耸一耸的,似乎还伴着低低的抽泣声。

她以为那小娘子是被人欺负了,忙捉裙过去。

比及她抵至游廊,小娘子却已跑开了。

王赟从前厅回来后,告知她,适才的小娘子是许庄辉的女儿许莞。

许莞偷溜进州府后衙来寻她的父亲许庄辉,不知为何却被许庄辉好生一顿训斥。

此后,黎慕白再未在州府里见到过许莞了。

车外嘈声渐密,竹箔偶尔泄露几线明光,在暗一色的车厢里如一把游丝,纤细,孱弱。

“我只见过她的背影。”

黎慕白又揩了几下脸,发现自己的指尖好似泡在了颜料缸里,心底倏然冒出一股子气恼,后知后觉尴尬起来,忙掩饰自嘲:“天太热了,我竟未想到郡主给的这些胭脂黄粉会经受不住!”

又觑到赵曦澄瞅着自己暗暗发笑,她更觉窘迫至极,忙忙用手心握住双颊,别过身子,低低吼道:“不许笑!不许看!”

话音甫落,她猛然怔神。

外间喧嚣,她的一颗心突兀兀跳着,跳出了腔子,又跳到了帘子后的市井,在紫陌红尘里莫名雀跃。

赵曦澄亦一愣,见她偏着头缩着肩如鹌鹑一般,愈发无声大笑。

又见她指间的绡帕已沾染五六颜色,他禁不住掏出自己的绡帕,起身欲要亲自替她拭去面上残余的胭脂黄粉。

马车有些颠簸,一点淡光在她半扇睫羽上羸弱弱闪着,飘忽忽,渺茫茫,仿佛下一霎便要消散于无形。

江山眉妩图上曾出现过的鳏夫之画,再度袭来。

他心中刚刚意外填满的欢愉,刹那被击个粉碎。

快要触及她面庞时,他手中的绡帕硬生生掉了个方向。

他缓缓低下手臂,像压下一种浩瀚的眷恋,把绡帕垂在她面前,别开脸道:“用这条帕子擦擦罢。”

黎慕白飞速斜他一眼,一手仍捂着脸,一手抢过,背过身胡乱抹着面上的残脂余粉。

比及差不多清理干净了,她才转过身子,低低道:“谢谢殿下,绡帕我洗干净了再还。”

赵曦澄点点下颌,不再言语。

马车不徐不疾行驶着,她拾掇好绡帕,又瞟了瞟他。但见他饧涩着眉眼,眸底的流光若隐若现,似在缄默地震荡着什么。

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面上被绡帕拭得犹在发烫,便挑起竹帘,却给一轮锃光瓦亮的日头眩得双眸一眯。

“阿暖!阿暖!”温柔的呼唤带着惊喜,穿透光与影,挤进车厢。

声音里的亲切之意,令她有一刹那的迷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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