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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93章 玄襄之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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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虽轩敞,但架不住人多气暖,兼之日头的攀升,熏得那景泰蓝大盆里的冰飞速化着,如热汗涔涔一般。

采筠似是被吓到,啻啻磕磕道:“可——可公主身上并无伤口。”

“这是因为凶手另辟蹊径了。”黎慕白说道,指着那几颗金托已被折过的相思子,“奴婢再请将军细看。”

赫连骁瞅了瞅,道:“相较之下,这几颗与其余相思子相较,要大上一些。”

他抬眸看着黎慕白,问道:“这是为何?”

“禀将军,凶手先是把这几颗相思子的金托掰开,再用金针刺破它们的黑色表皮,然后将其浸泡于水中。是以,这几颗相思子,要比其余完好的相思子大上一些。”

黎慕白言讫,转身将大理寺的查验记录捧给赫连骁,一壁说道:

“那天,公主晨起后,入腹的食物有药汤、酸梅汤、茶水。其中,茶水,公主只漱了下口。酸梅汤,公主饮了半盏,还余下半盏。茶水与酸梅汤,大理寺已细细验过,并无毒性。”

“唯有汤药,公主是悉数入腹的。大理寺去查验时,钟萃轩小厨房照往常,早把那盛药的瓷碗清洗干净了。”

采筠哭着问道:“那公主是如何中毒的?”

黎慕白道:“凶手将相思子泡过后的水,偷偷掺入公主服用的汤药里。公主服完药后,便去小憩——”

“依姑娘所言——”一北夏使者打断黎慕白的话,“这相思子毒性剧烈,公主服完药,应是很快就会毒发的?”

“是!”黎慕白颔首道,“公主小憩后未多久,便毒发身亡了。”

另一北夏使者道:“淑妃娘娘进屋子看望公主时,已距公主服完药有一段光景了。如此,淑妃娘娘应会有所察觉才对。可淑妃娘娘为何浑然不知?是真不知?还是乔做不知?”

屏风后,淑妃的身影颤了颤。

赵曦澄命蔡修拙展开一幅画。

众人望去,只见那画中之人,双目轻阖,两颊晕红,宛如安详睡着似的,甚是清丽动人。

黎慕白走过去,指着画中女子,不疾不徐说道:“此幅画,是奴婢随舒乐郡主给公主检验时看到的情形。”

“可——可公主怎么像是睡着了?”采筠问道。

“因为公主小憩时,并未卸妆!所以,当淑妃娘娘进屋子看望公主时,虽公主业已毒发身亡,但因公主的妆容太过精致,兼之室内光线黯淡,导致淑妃娘娘误以为公主仍在睡眠当中。”

“咔擦”一声,但见当中最大的那座镂刻成八仙过海的冰雕上,一根化得失了形状的冰柱子,倏地断裂开来,跌入盆中,“咚”的大响,溅起水花一片。

整个紫宸殿,顿时弥漫起一种莫名的森凉。

御园的蝉,早让小内侍们用粘竿全粘走了。

此际,唯闻风穿过花木,窸窸窣窣,犹如无数条蛇在吐着冰冷的信子,蜿蜒而来。

······

午后时分,天气燠热。宫外的蝉,像是憋了许久,扯着嗓子使劲嘶叫,简直要把树的皮扒了。

赵曦澄奉圣命,将赫连骁等被北夏使者送至鸿胪客馆。

鸿胪寺少卿关固早已在鸿胪客馆候着,比及赫连骁一行人抵至,迅速做好了安置。

一向待在鸿胪客馆的细封亚成等人,乍然得知到朝莲公主已被自己的侍女采卉害死,而那采卉又是丹辽的细作,特为阻挠和亲而来。

一时,北夏和亲使团恨骂丹辽不已,尤以细封亚成最为愤怒。

在关固与鸿胪寺丞等的一番劝慰下,众人方渐渐平静下来,准备去歇晌。

“赫连将军,请留步!”赵曦澄指尖把玩着两根亮闪闪的银针,口吻貌似随意,“本王久仰将军用兵如神,一向未得闲向将军请教一番。今案情已大白,不知将军现下可否方便?”

赫连骁见赵曦澄捏着两根银针,岿然立于面前,神色严肃,眸光锐利带刺。

“前几日,本王翻阅兵书,读到上古阵法时,对方阵、圆阵、疏阵、数阵、锥形阵、雁形阵、钩形阵等俱可彻底理解,独独对那玄襄阵有几处不解。”

赵曦澄冷笑道,凉凉睨着赫连骁。

“本王已在京都最繁华的酒楼设下了最好的茶酒,请将军移步,我们去手谈一局,以棋布阵,好教将军与本王释疑!”

赫连骁面色一沉,沉吟片刻,对身后的细封亚成嘱咐几句,应下了赵曦澄的邀请。

另一厢,黎慕白以品尝《京华录》里提到的吃食为由头,强邀采筠出了鸿胪客馆,与赵曦澄、赫连骁一道同行。

樊楼桃园,赵曦澄与赫连骁踏进早已打点好的雅阁,而黎慕白则将采筠拉去了隔壁的一间雅室。

杜轩杜轶关上门,守在门外。

采筠甫一坐下,便闻“喵呜”之声。

她忙循声望去,看到墙角放着一网兜,兜里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两只一蓝一黄的眸子,晶亮炯然。

见采筠迟疑着脚步,黎慕白笑道:“我们去看看那狸猫罢。”

语毕,将采筠径直拉至网兜前。

那狸猫随着二人的靠近,叫唤声愈大,却并不瘆人,反而透出一种急迫与惊喜。

这狸猫,正是朝莲公主的爱宠,后又被采卉用来制造刺客逃逸假象的那只。

狸猫举起爪子使劲挠着网兜,把头朝采筠靠去,迭迭叫唤声里满是眷恋。

采筠禁不住蹲下,伸手抚摸着狸猫。

她的手掌受了伤,被布条包裹住了。那狸猫似乎甚有灵性,狂躁顿殓,只小心蹭着她的指尖,颇为温顺可亲。

“能否向姑娘讨个情?”采筠爱怜地摩挲着狸猫的头顶,“这狸猫,是我们公主的爱宠。如今公主已去,能否让我把这狸猫留下,也算是我对公主的一个念想。”

黎慕白亦蹲着,看了看狸猫,又瞅了瞅采筠,笑道:“既然这狸猫是朝莲公主的爱宠,我们殿下也说了,若是朝莲公主想要讨回去,大可物归原主!”

采筠一听,登时止住了对狸猫的摩挲,眸子一抬,冷冷盯住黎慕白:“物归原主?”

“当然是物归原主啊!”黎慕白笑着解开网兜。

那狸猫一跃,立即抱住采筠的腿蹭个不停,亦呜呜叫唤不停。

“您看,这狸猫如此依恋您呢!”黎慕白含笑道,“现下,在鸿胪客馆里,公主曾住过的院子的外墙上,尚有这狸猫为寻找公主而挠过的爪痕!”

采筠低下头,抚摸着狸猫。

黎慕白掏出一只同心方胜,捧到采筠面前,道:“此方胜,不知公主是否亦想要‘物归原主’?”

采筠眸中精光一闪,也未接那方胜,站起身子拂了拂袖子,冷冷道:“你们都知道了?”

“是,奴婢给朝莲公主请安!”黎慕白亦站起身,敛衽一礼。

“姑娘就不必自称奴婢了罢!”采筠,不,应是真正的朝莲公主赵缃芙,嘴角噙上了一丝玩味的笑,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子。

“姑娘既然能在紫宸殿上断案,可见姑娘亦非寻常身份!”

“多谢公主抬爱!”黎慕白笑道,并不与赵缃芙争辩,抬手一礼,“公主请坐。”

“那方胜——”赵缃芙若有所思看着黎慕白,“不要也罢,姑娘就自个儿留着玩罢。”

黎慕白只得把方胜重又放回袖兜。

临窗的方几上,琉璃茶盏莹然如玉,茶铫子里已腾起氤氲水雾。

赵缃芙刚趺坐,那狸猫倏地跳到她腿上,熟稔地找了个舒适的姿态趴着。

茶已烹好,清香四溢。黎慕白斟了一盏,捧与赵缃芙。

赵缃芙吃了一口,命黎慕白在她对面坐下,自个儿则瞅着窗外出神,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抚着狸猫。

一只汝窑白瓷纸槌瓶内,供着两枝新开的粉莲,一枝半绽,一枝微拢。

日光斜斜漏进一些,落在花瓣间隙里,明明暗暗,合合离离。

赵缃芙嫩白无瑕的双颊,被光影与花色一衬,直如将融未融的雪。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黎慕白的视线越过两枝莲,定在赵缃芙面上。

赵缃芙陡地转回头,死死瞪住黎慕白,一对凤眸里添了几分怨恨,俄而又涌上几分痛苦与不甘。

“卷舒开合任天真?”赵缃芙略浓的长眉一挑,嘴角浮起一抹嘲讽,“汝非莲,安知莲之事?”

“余虽非莲,但能辨莲之真假!”黎慕白亦直视着赵缃芙,“既生而为莲,又享莲之尊,就该承莲之责!”

“未经他人事,莫论他人非。”

“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姑娘既能铁口直断,应经手过不少案子,岂不知人心惟危,最难叵测!”赵缃芙哂笑一声,话锋一转,“敢问姑娘,是如何辨出本公主的?”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黎慕白掸了掸莲花,把自己的推测一一道出。

从朝莲公主入住鸿胪客馆、因水土不服引发肠胃不适之处起始,到宴庆苑击鞠赛事的意外,再至钟萃轩的命案,整个过程严丝契合,无一遗漏。

风摇影移,狸猫眯着眸子打盹,赵缃芙摊开双手,缠绕的布条已渗出不少血迹。

“我的掌心,如你所言,的确是被我故意弄伤的!”赵缃芙一脸漠然,仿佛那手不是长于她身体之上。

“所以,在钟萃轩里毒发身亡的人,方是真正的采筠!”黎慕白茶盏磕案,落下一声脆响,震得两枝莲的花瓣随之一颤。

“姑娘一双火眼金睛,又能谋善断,不去大理寺谋个前程,当真可惜了!”赵缃芙面上浮起一缕谑笑,眸底却滑过一丝戾气。

“公主谬赞!”黎慕白正色道,“公主可曾想过,因您的任意妄为,一旦我朝与贵国交恶,丹辽正好坐收渔翁之利,怕是会再次趁机开战!”

“因此,你们不敢在紫宸殿上揭穿我的真实身份,不是吗?”赵缃芙讥诮道。

“并非不敢,而是兵者,乃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黎慕白怒道,“公主可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真要到那境地,公主准备如何自处?”

“与我又有何干!”赵缃芙粉面倏沉,眸底迸出数九寒冬般的凉意。

“公主着实天真可爱得紧!”黎慕白气极反笑,“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一朝狼烟四起,战士马革裹尸,百姓流离失所。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公主真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赵缃芙一怔,微挑的凤眸里缓缓沁出一点渺茫如春雨的柔色来。

“昔年,他亦教我读过这诗。”

赵缃芙的声音轻如柳烟,带着斜风细雨的心事。

“后来,他去了边境,我时常翻阅他留下的诗书,其间有一句‘积尸草木腥,血流川原丹’,我印象尤为深刻。我时常想,他在战场上,怕是日日见到此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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