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微震——不承想她对朝廷局势的把握,亦如她断案一般敏锐。
那她可曾认为过,父皇将她指与他做正妃,有没有因她父亲黎光是西洲节度使之故?她家失火一事,她心里有没有怨过他?恨过他?怀疑过他?
他攥紧了手,缓缓转回头,看向她。
黄黄的烛光被月华冲淡后,给她的颊边渡了一层浅浅的橘,柔柔的如刚破晓的霞,明暖但不刺目,使他有种莫名的心安。
黎慕白见他眉宇倒扣,以为是自己提起了天煞孤星的命格,从而惹他不快,忙道:“殿下,那天煞孤星命格的流言,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当不得真。”
赵曦澄凝睇她一瞬,移开视线,冷冷道:“能在我选妃之前便已知父皇属意罗小绮,看来,此人揣测圣意有方!”
“抑或是,抑或不是。殿下忘了,我也曾在您选妃前断定过您必选罗小绮。既然我能猜到,别人同样也能!”
赵曦澄一顿,默然颔首。
案上垂来一片疏影,错漏着丝丝缕缕的月华,又给风挹得渺若烟云,似藏着不可窥测的命途。
黎慕白胸口忽地有些无力的难受。
双钗案真相大白后,陈家医馆名声尽毁,医馆大门常遭人泼粪,而陈若林却安之若素,并未返至家乡舒州去。
由此可见,陈若林一直怀疑兄长陈若水的死与卫昌有关,只不过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
另一面,陈若林阻止不了凌心为女儿前程的谋划。
比及凌心遇害后,陈若林复仇之心益发坚定。
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即受凉王府之邀为庆阳长公主治疗头疾。
为了复仇,他更是将自己舍了出去。
他的法子,便是引起与公主府关系密切、又破过双钗案的凉王赵曦澄对他生疑。
五子衍宗方、格桑梅朵、罗小绮中了野芹之毒后的症状被当成害喜、凌心的身世故事,这些,均是他引起赵曦澄留意的计策。
怎奈天有不测风云,差池往往不在人的预料内。
令陈若林追悔莫及的是,凌心唯一的女儿琴霜,竟然会被琴霜的亲生父亲卫昌亲手所害。
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
黎慕白叹息一声,问道:“殿下,长公主的头疾可否有望根除?”
赵曦澄给自己倒了一盏茶,道:“如今卫昌殁了,陈若林业已表明,他定会尽全力医治姑姑的,我亦派了人暗中盯着。”
黎慕白点了点头。
派人盯梢,既可监督陈若林,亦可预防江山眉妩图的幕后操控者对陈若林下毒手。
随即,她又想起卫昌之殁对外宣称的是病逝,李奈已被大理寺释放,那谁来会承担凶手之名呢?是那菜贩汪小四吗?
她忙问,大理寺那边对案子的进展如何了。
赵曦澄道,汪小四因明知野芹有毒还售卖给他人,已被大理寺收监。
见她仍忧心忡忡,他又缓缓道:“鲁嬷嬷自尽了,留下遗书,承认罗小绮是她用野芹毒杀的,其余之人亦是她杀的,动机是怨恨罗小绮没有把她列为陪嫁名单,泄愤杀人!”
“不会是鲁嬷嬷!”她盯着他道。
“案子已结,圣意已定。”他叹了口气,望了一眼腊泪累垂的残烛,“夜深,你早些歇下。这些日,我会下令禁止你出府,也会禁止外人入府。柠月轩,杜轩会在暗中值守。”
言罢,他将几包吃食留下,快步离去。
比及黎慕白回过神来,门外只余一片朦胧,几株梨静静沐着清浅的雾,时有三两点花瓣悠悠荡荡坠下。
地上隐隐泛着白,恍如她孤身踏出西洲城后第一个夜天的霜色。
月甫沉,星子有些淡,似孩童惺忪的睡眼。
再过一会,天便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