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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凌心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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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内,各色药香熙熙攘攘,似要把一切烟火气侵占。

原来,是一伙计,趁着天气晴好,正将一些药材铺陈开来。

陈若林见状,走过去指点着他如何分拣挑选。

忙完后,他才踅回,继续道:“姑娘的朋友若是成亲了,那干呕便极可能是害喜之症。”

“害喜?”赵姝儿惊得几乎要叫起来,“不可能的!”

黎慕白忙悄悄拉了拉赵姝儿衣角。

赵姝儿自知失言,立时缄默。

“倘使没有成亲,还请姑娘的朋友多多保重。”陈若林脸色陡地冷厉,语气忿忿,“世上负心男子何其多,愿姑娘的朋友早早醒悟方是上策,万不可为了一个负心人,从而将自己断送掉!”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番严词,把黎慕白与赵姝儿弄得微微怔愣。

俄而,黎慕白对他生出一丝钦佩之意,揣度他作为医者,应见过未成亲女子有孕后被负心男子抛弃之事,是故才会作出此般相劝之言。

“多谢陈大夫关心。”黎慕白忙道,欲与赵姝儿离去。

陈若林又谆谆叮嘱起二人:“唉!看你俩也是小小年纪,你们那位朋友应也差不多。你们回去一定要好生劝她,不要因为遇上了一个负心的人作践自己,那不值得!”

黎慕白胡乱地点了点下颌。

赵姝儿则绷着脸,一言不发。

陈若林见二人不把他的话放心上,急道:“两位请再稍坐一坐,我这边有一件痴情女与负心男的旧事,想讲给二位听,也好教你们那位朋友能早些醒悟。”

黎慕白不忍拂他殷切之意,只好与赵姝儿复又坐下。

陈若林让伙计换了茶,慢慢地说起他在老家舒州时经历的一件事来。

我家世代行医,我与兄长陈若水均是师从家父,在舒州也算得上小有名气。

一次,我外出就诊,归家途中被一年轻女子拦下。

她一个劲地哀求我救救她女儿。

彼时,正是梅雨时节。那女子的眼泪,就如梅雨般,绵绵不绝,像是要流到人心底似的。

我于心不忍,顾不上男女之别,也没问她家在何处,便让她引路。

抵达之后,我才知她是竹西馆的一名琴伎,叫凌心。

这种烟花之地,我们大夫一行是从不踏足的,尤是有些名气的大夫,更远避之。

我想,这凌心姑娘大抵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在路上截住我,又以情打动我,好把我骗过来给她女儿治病。

彼时,她女儿年方三岁,已高烧七天七夜。

她在舒州城四处寻医求诊,要么是花重金请来的大夫医术一般,治不好她女儿的病;要么是请来的大夫,一看是烟花之地,立即拂袖走人。

她女儿面颊上本来只是一个肿疡,但因未及时正确用药,导致肿疡扩散,发展成痈疽,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我本想撒手不管。

一来,我是初次见到如此严重的痈疽,心中没底。

二来,我担心万一治不好她女儿,从而被她缠上。

凌心苦苦哀求我,拉着我不放。

她似乎有一种魔力,只要掉泪,便能把泪掉到人心坎里。

我没能挣脱掉她的眼泪,不顾一切着手医治她女儿。

我用针灸加上药剂,每日反复斟酌药方剂量与施针穴位,历时半月,终于将她的女儿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随后,我又开了小儿滋补的药方,配置了祛疤痕的药膏。

那一段日子,我几乎泡在竹西馆。

她女儿渐渐好起来的时候,她偶尔也会给我弹上一曲。

古人常用“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来比喻琴弹得好。

然而,我听过凌心弹的琴后,觉得三日还不够,应该是三生三世才对。

陈若林讲到此处,忽停顿。

黎慕白突地忆起那日从公主府送他回医馆时,她问他是否曾听过琴霜的琴,他却道自己不喜音律。

她扫了陈若林一眼,只见他似乎还沉浸在凌心的琴声里,目光杳杳。

赵姝儿正听得入神,在一旁催促。

陈若林呷了几口茶,又继续说了起来。

此后,凌心母女俩若有身体上的不适,皆会来请我。

慢慢地,竹西馆的其她人,也开始请我看病。

我怕凌心难堪,亦怕其她人为难凌心,又见她们亦是身不由己之人,便也开始给她们瞧上一瞧。

凌心每次在我问完诊后,都会给我弹支曲子。

她弹琴,也如她的眼泪一般,似是能将一首曲子刻到人心坎。

她女儿病好后,她就教她女儿习琴。

她女儿也极有音律天赋,小小年纪,技艺便已超出竹西馆好些琴伎了。

赵姝儿打断陈若林的话:“能把曲子弹到令人刻骨铭心,我倒想起一人来。白黎,你可记得在公主府的寿筵上,那余音阁的琴霜弹的琴。”

黎慕白点头称是,想起曾听过琴霜弹的三回琴,次次皆勾人魂魄。那本是无形的曲调,经她一调弄,仿佛能在丝弦上生出人生百味来。

赵姝儿言讫,又忙催陈若林。

陈若林吃了一大口茶,缓缓再度叙起来。

我与凌心熟络后,对她的身世感到有些奇怪,因为她的口音不像是舒州本地的。

她告诉我,她本是京城人士,父亲是一翰林医官。因父亲一次误诊造成事故,触犯了律法,全家被收监、判刑。

她家中所有男子均被判斩立决,所有女子一律被发卖到边远之地。

那年,她年方十六,正要定亲。定亲的人家,与她家毗邻。

不虞,凌心家中突遭变故,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定亲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那定亲对象,与她是青梅竹马,在定亲前就已骗取到她的身子。

陈若林说到此处,语气猛然带了一丝狠戾。

他甫一停顿,赵姝儿又忙催。

凌心本来要被发卖到崖州的,途径舒州时生了急病无法行动。

押送的官差看她命悬一线,就把她私下给转卖给了。

后来,也许是上苍垂怜,舒州竹西馆的一个老琴师从人牙子手里买下了她,并花钱治好了她的病。

老琴师本想让她服侍自己晚年,却发现她极赋音律天分,便试着教她习琴。

她也肯下苦功夫,加上有极高的天赋,是故,在琴技上很得老琴师欢心。

此时,凌心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忐忑不安,生怕老琴师要转卖她。

老琴师得知后,却也没说什么,仍一如既往待她。

她女儿出生后,老琴师极是欢喜,亲自帮她照料孩子,让她安心习琴即可。

她感激不尽,感谢老天让她遇到了好人。

她的琴艺,也突飞猛进,短短几载光景,就达到他人下了十几年功夫的水平。

只是,老琴师在她女儿三岁时,生了一场重病,竟一病去了。

凌心伤心不已,也大病一场。病愈后,为了抚养女儿,她开始在竹西馆大展琴艺,成为竹西馆头牌。

说完,陈若林拿起茶杯吃茶,殊不知杯中已无茶了。

“这凌心也太命苦了些!”赵姝儿语调有些哽咽,“凌心的青梅竹马知道凌心生下孩儿一事吗?”

“不,并不知道。”陈若林道。

黎慕白叹了一口气,思忖片时,道:“我听过余音阁琴霜姑娘弹的琴,已觉是天上仙曲。今日听陈大夫一说,还真想听一听那凌心弹的琴。那凌心现下可还在舒州?”

陈若林的瞳孔似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一缩。

半晌后,他默默道:“已不在了。”

黎慕白继续问道:“陈大夫可知她去了何方?不知日后有没有缘能听上她弹一曲?”

“凌心后来得知她青梅竹马的消息,便带着女儿离了舒州,找那青梅竹马去了。”陈若林道。

“找到了吗?”赵姝儿急急问道。

“找到又如何?那人既然能在成亲前骗取到凌心的身子,时隔多年,同样也可以花言巧语再骗凌心一次。可怜凌心那傻姑娘,还一直钟情他!”

“真是可恨!世间竟有此等负心薄情之人!”赵姝儿咬牙切齿道。

黎慕白看陈若林眼角隐有泪光,揣度他是对凌心动了真感情。

然而,陈家世代行医,会同意他娶一个贱籍女子为妻吗?况且,凌心还有一个私生女在身边。

“世间既然有负心薄情人,也就会有重情痴心人。”她拍拍赵姝儿的手,“你看,陈大夫在那样的情况下,都肯尽心尽力救治凌心母女,定是重情之人。陈大夫待他娘子,必不会像凌心的青梅竹马那般凉薄。”

“姑娘错了,我尚未娶妻!”陈若林道。

黎慕白本意是提醒他不要因凌心而薄待自家娘子,不承想他却未成亲。

看他模样,也快四十的人了,照理应早成家了。

况且,依陈家医馆的条件,娶妻生子是绰绰有余的。他的胞弟陈若水不就是早早娶妻了吗?只可惜在求子时误入歧途。

黎慕白一阵唏嘘,因还要赶去查罗小绮的案子,便拉着赵姝儿告辞。

两人临走时,那伙计正把一些石头疙瘩样的东西搬出来。

“好臭啊!”赵姝儿掩着鼻子道。

黎慕白也闻到了一股臭味。

“这是臭阿魏,珍贵得很。别看它臭,却可消积化瘕。若是香的,反而于药无用。”陈若林走过去,与伙计一同搬运药材,一边道。

“这阿魏还分香的臭的?”黎慕白问道。

“对,别看都叫阿魏,模样儿也相近,可气味竟是反的,药性亦是天壤之别。”陈若林道。

赵姝儿受不了这臭味,忙忙把黎慕白扯出了医馆。

业已午时,两人都饿了,赵姝儿让杜轩驾车去樊楼。

她听闻那里的菜品齐整又色鲜味美,老早就想去大快朵颐一顿。

甫一踏入雅间,黎慕白见她恨得不得要把所有菜式都尝遍,忙劝她。

这樊楼的饭食可不便宜。再者,她们也吃不了这么多。

谁知,赵姝儿似知道她的窘境一般,大手一挥,掏出一锭银子,道:“这是我母妃特意给的。白黎,今天你只管吃即可。”

说着,还要叫上一壶酒。

黎慕白心下既感动,又怕她不胜酒力,忙搬出端王爷来阻止了她。

因杜轩坚持不肯进雅间,黎慕白只好另叫了几样菜与他。

两人吃吃聊聊,甚为欢乐。

黎慕白是打出西洲后第一次如此畅意用饭。

在凉王府,她只能与锦允他们同吃,其余的吃食一律不能碰。要么,赵曦澄带一些吃食回来,与她一起在不梨居用膳。

而素日里,她还要装模作样研究新食谱。

谈笑间,赵姝儿又绕到了案子上。

“白黎,你在我四哥府中,应通晓一些内情。你快说说,他是如何找到那双钗案凶手的作案手法的!”

说着,她挟了一筷子水芹放入黎慕白碗里。

黎慕白谢过,忙吃了一口,大赞这道水芹菜真香。

“我亲自给你挟的,当然是香的,难不成我要挟个臭的给你?”赵姝儿笑道,“这下,总可以讲一讲那双钗案了罢?”

黎慕白心中一动,陡地想起那阿魏的香臭之分来。

她记得有一种野芹,与水芹长得颇为相似,其味却是臭的。

西洲一带就长有许多野芹,有不懂之人常把野芹当水芹,一经食后,即刻毒发身亡。

后来,西洲府衙绞尽脑汁地教民众区别野芹与水芹,误食之事才逐渐减少。

她连扒几口饭,道:“郡主,下晌我们再去罗府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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