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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江山眉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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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风卷,树摇花摆,牵动一室光影游弋。

明明暗暗中,斑斑驳驳的落荫忽隐忽现,仿如魑魅魍魉笼罩。

“那日,我跟往常一样,进来后关上门,准备坐在这里看会书。因左手边摞了一叠书,我便把椅子往右挪了些。”

赵曦澄比划了一下,接着道:“一枚利器,就这样突然悄无声息飞来,射在我左肩上。若不是我挪了下椅子,暗器射中的就是我的颈部。”

黎慕白一时骇住,不由盯向他的脖子,又看了看椅子,走到窗畔。

窗子洁净无尘,漆面平整光亮,无一丝划痕。

檐廊下的一株梨,鼓出的淡白花苞小小,似无数羊脂碎玉。

早春的晴光随风流泻过窗格,一派静美,浑然不知这里曾有杀气欲夺人命。

“敢问殿下,那日窗子可否敞开?”

“素日里窗子都是阖着的。那日我进书室后,是径直走到书案前,并未去开窗。受伤后,我立即查看了门窗,门窗均呈关闭状态。”

黎慕白沉吟一下,折回书案,一把扯开赵曦澄的衣领。

伤口已结成一条黑色的痂,如一条冰冷的小蛇趴在他肩头。

她蹙着眉,手指轻抚他的肩膀,一壁描摹伤口形状,一壁思忖着利器会是从何方发出。

就在她弯下腰低头端详那伤口时,赵曦澄突然拨开她的手,把衣领拉好。

“你素日里查案,也是这般随意扒拉他人衣裳的?”微凉的声音里染上了几分薄怒。

黎慕白闻言,立即直起腰,却见赵曦澄琼玉般的双颊上,晕染一点细微的红。

若非她挨得近,许会难以发现。

瞬即,她明白是自己唐突了,忙退开几步,脸登时一烧,磕磕巴巴回道:“没——没有——这样——”

赵曦澄轻咳一声,站起来走到窗畔,背对着她道:“此事你暂时无须理会,一切照旧行事,心里明白即可。往后府中饮食,你要么跟锦允他们一起吃同样的,要么不吃。切记,不要单独吃厨房中的任何东西。”

黎慕白忙不迭点头,隐约猜出他对外宣称从不吃重样食物的原因,以及他那离奇的用膳频率的缘由,亦知晓了那天他吩咐她要吃东西必须自己动手的用意。

“此外,日后若外出,必须让杜轩或杜轶陪同。他俩是哑人,但能听懂。”

黎慕白应诺。

但见一窗日色似霜,他茕茕孑立其间,月白的袍裾欲展不展,是抹不开的寂寥与漂泊,一下令她忆起刚得知家中遭遇巨变时的那个自己来。

鬼使神差的,她走近他,睇住他的眸子,语气颇为认真:“我答应过助你。我说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殿下放心,女子一言,驷马难追。”

赵曦澄一愣,不由垂眸望她。

她灼灼的目光里,隐约流露出有如千年玄铁的坚定;鬓边的一些碎发绒绒,被风撩来撩去,挠人一般。

风里有墨香淡淡,又晕染上几许沁来的花木气息,一种清疏的缥缈。

他一时恍惚,忽而转身往外走,在门首又停下,道:“那软羊——晚上你热了再吃罢。”

乍然风软,把他的尾音吹散,轻而浅,宛若春霖倏落绵绵。

“免得难以克化,误了接下来的事。”他又丢下这么一句解释,快步离去。

留晴丝,仍照绮窗。

却是,逐日里云日相掩,东风送来微雨,一场连一场。

春染大地,府中花草树木日益鲜茂。

被小心翼翼珍藏的荷香糕,终是生了斑斑霉迹。

是夜,黎慕白把它埋到了院中梨树下,默立良久,方上床就寝。

日光融融,藕花叠叠。她穿着粉白衫儿,扎一条浅绿细绫裙,眼波清亮,眉尾轻扬,整个人儿亭亭秀秀的,宛如碧青莲叶间一支含苞欲绽的白菡萏。

花窗下,她一手拨弄着如丝如缕的荷蕊,一手持绣了莲叶荷花的细绢团扇,时不时给正在做荷香糕的母亲扑一扑风。

荷香细幽沁脾。她趁母亲不注意,眼疾手快拈起一块尚未成型的荷香糕,直往嘴里塞。

母亲头也不回,便精准地拍开了她的手。

荷香糕顺势滑入她的口内。顿时,她只觉满嘴软黏清甜,荷香噙齿。

“阿暖!”母亲唤着她的乳名,似是嗔怪,又似是心疼,“都多大的人了,还这副德行!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及笄了,唉······及笄后你就要嫁人,嫁了人以后可不许再这般没规没矩的。你可明白,你要嫁的是天家,事事都讲究个规圆矩方,届时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随性行事······荷香糕,娘这次多做些,都给你一并带到京里去······”

说着说着,母亲的眼圈就红了。

她心下亦是一酸,忙发誓一定谨守规矩,又一顿撒娇蛮缠哄劝母亲。

“阿慕!”

一漾茶烟似的声音蓦地响起,是江家表哥江豫来了。

她用团扇隔开母亲的视线,对着江豫扮了个鬼脸。

江豫递给她一张白麻纸,刮了下她的小鼻子,笑道:“阿慕,你看,这是我的初步设计,给你的及笄礼。”

她接过一瞧——纸上画了一只手钏,手钏上有两颗玉莲花。

她正要细看,那纸陡然窜起火苗来,顷刻间便熯天炽地,一寸一寸舔舐过母亲的衣服、四肢、头脸······

“娘——”黎慕白猛地弹起,张手要去抱母亲,却怎么也抱不到。

她的手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烫得厉害。

夜浓如墨,四周死寂。

她爬下床,摸索着抓起几上茶壶,猛灌一通。

茶水寒凉,浇入她的五脏六腑。

四肢百骸,刺痛入骨。

直至窗纸变成透白,她瞳仁突地一缩,方发觉天早亮了,忙胡乱盥洗两把,跑到不梨居找赵曦澄。

然而,赵曦澄业已进宫去了。

未几,宫里传来消息,皇帝要给赵曦澄选妃。

登时,一向安静的凉王府,亦有了一丝暗涌。

锦允跑来告诉她,赵曦澄因双钗案办得好,大得圣心,此次选妃仪式肯定会很隆重。

言讫,锦允看向她的眼神透出几分担忧。他说,她是第一个出现在凉王府的女子。

这段日子,她与锦允已挺熟的了。

她苦笑,明白锦允是在忧虑她以后许会被新王妃为难。

她搪塞锦允几句,便回了柠月轩。锦允叫她去吃饭,她亦找借口拒了。

昨夜残梦,深印脑海,挥之不去。

她木然捣弄着膳食。

暮色四合时,赵曦澄派人叫她去不梨居。

她提着食盒,才踏入门,赵曦澄就丢来一个油纸包。

“听锦允说你今日都未吃东西,我顺路带的,你凑合着吃点。”

她敷衍地谢过,打开一看,一怔。

是荷香糕。

她拿起糕点,大口大口吞咽,以致脖子被梗得生疼,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赵曦澄看着她,皱了皱眉,倒一盏茶递过去。

她一口气灌下。

卡在咽喉处的荷香糕,混着温热的茶水,终于给冲了下去,嘴里却不知其味。

“今日缘何不用膳?”赵曦澄问道。

“殿下,我——我想尽快回西洲。”

赵曦澄面色一寒,睇她片晌,冷冷问道:“这么快就忘了你的誓言?”

“我没有!”她迎上他的视线,嗓子哑涩,“昨夜,我梦到我娘了。我恳请殿下告诉我,我要如何做才能达成殿下的要求。”

赵曦澄停在她面上的目光一滞。

她眼下透着两抹乌青,泛出一点青瓷般的凉意。

虫鸣随夜风潜入室,似有若无。

岑寂又漫长的片刻里,赵曦澄沉声道:“跟我来!”

她随他走出室内,往不梨居深处行去。

游廊上的镶铜黄纱宫灯,绣了深深浅浅的梨花枝。

夜风漫天,吹着灯滴溜溜转,搅得两人的影子时而交叉,时而分离,又时而重叠。

行至尽头,赵曦澄摸出钥匙,打开一扇门,点上灯。

是一个藏书间。

室内宽阔,立着几排高高的雕花乌漆大柜子。

赵曦澄走到最里处,拉开柜门,停顿一瞬,拿出一个乌木长匣。

随后,他熄了灯,落好锁,带她来到院中一处亭子。

院内花木朦胧,虫鸣如织。

默然半晌,他方把手中的乌木长匣轻轻搁在青石桌上,准备拨弄。

黎慕白见状,知匣子上有机关,忙背过身。

“啪啪”两声轻响后,赵曦澄命她转过来。

她看到青石桌上摆着两个已开启的匣子,一大一小,匣子表面镂刻着精美的流云五福纹。

是套匣。

风已停。

亭角的几盏八角白纱细绢宫灯,此刻静静浮着,在茫茫夜色里,如梦。

赵曦澄缓缓拿起匣中之物,递过去,示意她打开。

她接过,轻轻铺展。

展开的卷轴洁白无比,如一席硕大的雪花。

卷轴上,光泽隐隐。左侧,书着“江山眉妩”四个字。

那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又暗含柔情缱绻、妩丽娇媚,如一对死生契阔的檀郎谢女。

“这可是鲛绡雪?”她摸了摸卷轴,问道。

她曾听说过,鲛绡雪是舒州特产,为极其珍贵的贡品,其最大优势是从不泛黄,不管经过多少时日,仍旧雪白如初。

“不错,这幅画就是画在鲛绡雪上的。”

“画?”她忙细细瞅起来。

只见诺大的画布上,除了“江山眉妩”四个大字外,唯有最左偏下的位置,果真有浅浅几笔,勾勒出一幅画。

画中,一个男子独立于一座小冢前。

她仅看着,就能感觉到他的哀恸与绝望是深不见底的。

她不解,抬眸望向赵曦澄。

他仍穿着大袖的紫锦长袍,腰环犀金玉带,浮光淡流,面容却晕着一层幽冷的模糊,沉凝的目光正落于画中男子身上。

“这画中之人,是在你家失火无人生还后出现的。”

她胸口一窒,怔怔问道:“什么叫‘在我家失火无人生还后出现的’?”

“你看看那墓碑。”

她立即低头再看,方发现冢前有一小碑,碑上似乎有字。

她把画举起一点。灯光流照于碑上,照出“爱妻”二字。

这画中男子,是一个丧妻的鳏夫!

“这卷轴,是父皇登基后皇祖母给我的,是母后留给我的唯一物件。”

赵曦澄从画上移开视线,声音如天边暗云杳然。

“起初,我只把它置在一个普通画匣里。有时,我想念母后,就会打开看上一看。那时,画布上除了‘江山眉妩’四字外,还画着一女子伫立于水岸芷兰处。”

“画中第一次出现异像,是在我一次受伤后。那次,我与一帮世家子弟玩击鞠。要知道,年少时击鞠于我是家常便饭。每次玩,都是我夺头筹。我从无输过,也从无受伤过。”

黎慕白心底微微一动。

她曾在虞洲与父亲好友王岑之子王赟,一同玩过击鞠。那种恣意与蓬勃,含有一种沙场征战的畅意与痛快,是其它玩乐里体悟不到的。

回至西洲后,她仍想玩击鞠,便缠上了表哥江豫。

可江豫只喜木作,对其他事宜无多大兴致。后来,父亲见她委实喜欢,便在闲暇时领人陪她玩上一玩。

有时,江豫也会参与进来,因不熟练,常被球击上或是被球杆撞上。他却从不喊疼,倒反过来安慰她说不碍事。

赵曦澄稍作停顿,接着说道:

“偏偏那次,我毫无征兆从马上摔了下来,差点把腿都摔断了。父皇对我一顿责令,并禁止我以后再玩击鞠。我很难过,又翻出母亲留给我的卷轴。不虞,卷轴里的女子竟然消失了,且出现了另一画作,画的是一个因重伤而导致行动不便的人。”

夜风忽大,一盏一盏的宫灯,或斜飞,或乱旋。

立时,光影交错,虫鸣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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