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虚宗内门的弟子每日一早都会在论剑台附近练剑,有时候来教授剑法的是诸位长老,也有时是神君和几位真君的亲传弟子。
但偏偏沈晚棠是个例外。
沈晚棠与所有内门弟子一同练剑,不像其他长老和真君的弟子是单独由自己的师父教授。
众所周知,无行神君最喜爱的徒弟只有清玄道君一人,而她,则是被丢给沈卿言的累赘。
沈晚棠手中握着断情剑,随意跟着论剑台上的师兄动作挥剑。
她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尽是散漫轻浮之意,仿佛别人一击就能把她的剑震飞。
乔瓒乃是玉梵真君的亲传弟子,也是名剑修,他将宗门剑法演示了一遍,他演示剑法的虚影便立刻出现在了广场各个地方。
他收剑看向论剑台下的诸位弟子,道:“这便是今日你们要学的,开始吧。”
“是!”诸位弟子拱手应声。
广场之上,乔瓒位于最中央的论剑台上,目光逡巡台下众人的出剑动作,而台下上万人,人人手中握剑,人人皆穿了统一的弟子服。
唯独沈晚棠是一抹青色,极是显眼。
无虚宗规定了内外门的弟子都必须穿无虚宗的弟子服,可神君和几位真君的弟子却不用。
内门弟子数万人,唯有晚棠师妹一点青。
乔瓒想忽略都不行,更何况晚棠师妹练得也太不认真了……就那么随便挥两下,连凡间女子舞剑的气势都没有。
沈晚棠知道乔瓒一直在看她,眼神中还透着同情与无奈,她心中对此不甚在意。
无虚宗这些规矩她早就厌倦了,这些剑法在她手里也练过不止千遍,她早已烂熟于心。
与其让她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放她回去多多修炼早入化神。
一上午练下来广场上的诸位弟子都累得手脚酸软,有的弟子甚至冲沈晚棠招呼道:“沈晚棠,快来给爷捏捏腿!”
这人看着眼熟,但记不得了,沈晚棠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
“啧,不就是个修炼废物,心高气傲个什么劲,还以为她和清玄道君一样不成?!”男人冷哼一声。
“杨岩师兄别生气,反正这儿也没人给她撑腰,我们回头再找机会收拾她。”
“哼,什么东西!就她那样的废物竟然还能被无行神君收为徒,老子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
“嗐,谁说不是,据我所知,沈晚棠当时才六七岁,是缠着清玄道君拜进来的,清玄道君心善总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才不得不求神君一起收了她……”
“像清玄道君这样的修炼奇才,神君为了收他为徒也只能答应。”
“远不止呢,我听说沈晚棠还曾谎称清玄道君是她的亲哥哥一直对他献殷勤,谁不知道清玄道君主修无情道啊,她倒好,非要毁人道心!”
“我呸!真不要脸!”
三两成群闲聊八卦的人逐渐变成了一群人,越来越多的嘲讽谩骂在广场响起。
乔瓒听了微微皱眉,但到底没说什么。
毕竟他们说的不错,晚棠师妹和清玄道君之间的确是天壤之别,在他们心中,无行神君的弟子就该是清玄道君那样的。
可偏偏……
不服气还是有的。
可对乔瓒来说,他算不上讨厌沈晚棠,他只是听了太多关于她的一些话,很不喜欢她从前缠着道君存心毁人道心的所作所为。
乔瓒暗叹一口气。
晚棠师妹分明是无行神君的弟子,还是清玄道君唯一的小师妹,可她却如此不知上进,一点没有修道的自觉。
若是换了别人,这样的福气几世都求不来。
若是清玄道君能当他的师兄,他宁愿把自己关在日月洞崖日日苦修。
他绝不会成为清玄道君的累赘。
可惜,清玄道君从来都只有一个师妹,那就是她沈晚棠。
乔瓒又是一声长叹,事已至此,也罢。
他看向沈晚棠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晚棠师妹!”他扬声唤道。
“乔瓒师兄。”
“前几日,孟师妹醒来后就被逐出师门了。”乔瓒说完后想了想,补充一句:“是清玄道君下的令。”
“哦。”沈晚棠觉得莫名,于是淡淡应声。
就一个“哦”?
乔瓒总觉得晚棠师妹这反应不正常。
她一向是最喜欢缠着清玄道君的,而且孟晓韵时不时欺负她这事,他也听人议论过,据说都是些小打小闹,但足以见得她们关系并不好。
眼下清玄道君把孟晓韵逐出了师门,晚棠师妹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师兄还有事?”沈晚棠见他一直跟着自己不禁蹙眉停下脚步。
乔瓒和她并不相熟,被她这么直白的一问微愣,随后斟酌着开口:“我想知道你刚才为什么不练剑。”
“你如何确定我没练?”沈晚棠笑了。
“你连剑都不曾握紧。”乔瓒问完后又忽然想到什么,习惯性一问:“对了,还不知道晚棠师妹的本命剑叫什么?”
“有人练剑外在有形,有人练剑心中有形,你又怎知我一定没练,也一定不会?”沈晚棠轻睨他一眼,语气淡定从容地说完话。
乔瓒听完后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样,久久无话可说,只能看着那抹青色远去,他喃喃道:“难道是清玄道君教过?”
他握紧手中的剑,默默转身往回走。
宗门结界外。
沈晚棠的肩膀上停着那只飞鹰,她打开手中的药瓶,里面还是五枚换息丹。
除此之外,她打开乾坤袋,一百万灵石原封不动,里面还附了张信纸——
如今的餍魔宫中有两位魔尊、三位魔君,四位魔王。
沈晚棠把信纸烧掉往回走。
蓦地,一抹熟悉的雪色从余光中一闪而过,她寻着看了过去。
果然是师兄。
三年一度的内外门大比要开始了,大概在九月中,师兄近日正忙着操持此事。
说起来她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自回宗后。
沈卿言去的方向是外门,他身形修长,脚下大步流星原本走得快,可不知怎么的,他的脚步突然顿住,往她这边侧眸看了过来。
他们之间相隔了十几丈的距离。
似有暖风迷了眼,也吹乱了少女鬓边的发,她半眯着眼看不清对面师兄的黑眸,只是微微抿出一丝浅笑,柔软的发丝吻上她的唇角。
沈卿言沉默地看了她片刻。
师妹笑意温柔若春风,可却失了明媚灿烂之意。
似有几分不明情绪的悲意潜入心头,令他觉得胸中不适,下意识抬步朝着她的方向迈出一步,下意识地想叫上一句“师妹”来抚平一切。
“大师兄!”
一道熟悉的女声入耳。
紧接着,林诗韵来到了他面前,开口道:“我师父说你过些日子还得去凡间一趟,所以让我来帮你处理外门事务,师兄主要负责内门就好。”
林诗韵的声音倒是把他唤醒了,心中所有的不适消失不见,他微微拧眉。
方才有那么一刻他竟然想要过去。
他的视线越过林诗韵,再次看向那。
“师兄在看什么?”林诗韵不解,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
沈晚棠在看到林诗韵的身影时就已经收回眼离开了原地。
林诗韵,庚元师叔的弟子,今年十九岁,初入化神境。
她是整个宗门里第三个不称呼沈卿言为清玄道君的人——第一个是沈晚棠,第二个是无行神君。
思及此,沈晚棠不由得牵唇一笑。
她记得,前世林诗韵好像是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就在那论剑台上。
沈晚棠原本是要回院子的,无可避免的再次路过殿前广场,而此时,广场有一紫袍女子正往云华殿后面的殿宇去。
紫秋长老。
现在已经是午后,通常都是弟子们自行修道的时间,也有的长老在各处殿宇里开了术法课,有意愿的弟子可以自行前往。
紫秋长老是去给弟子们讲课的。
两人去的方向大致相同,只不过沈晚棠是要离开主峰去后面的那座山峰。
紫秋长老在余光中忽然瞥见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这丫头竟掉头就走!
“沈晚棠!你怎么这么没规矩?!”
沈晚棠心中一叹,不得不停下来回头看紫秋长老,抬手行礼后,她皱眉道:“长老?”
“嗯。”紫秋长老上下将她打量个遍,沉吟片刻,开口道:“既然碰见了,随我去听个课吧。”
“长老,您知道的,晚棠既不是丹修也不是器修。”
“你是剑修又如何?”紫秋长老道,“我的丹药可救命,你的剑能自保吗?”
沈晚棠的笑意不达眼底,盯着她看一会儿,似是在考量什么时候杀了这烦人的老女人。
紫秋长老也不管她的意愿,径直拉着她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这个白眼狼,别忘了你以前饿肚子的时候都是谁帮的你!”
她倒是忘了这茬……
前世十九岁之前她都是没有结丹的,自然也没修习过辟谷术,被人打翻吃食或是找个地方关几天这种事也有过几次。
也不记得是从十几岁开始的,每次紫秋长老都会来给她送吃的,算不得多丰盛,大多时候只是一碗白面。
这边思绪一落那边思绪又起。
还记得自己前世叛出师门那日,紫秋长老被困在云华殿中对着她破口大骂。
骂的好像是——
“枉我活了这三百多年,老娘真是瞎了眼,错看了你这个女娃娃!”
“沈晚棠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今日若敢杀我无虚宗弟子一人,来日相见我必要用笞魂鞭让你下地狱受烈火焚烧之苦!”
沈晚棠静静看着紫秋长老。
下地狱么?
她想,紫秋长老大概是很喜欢地狱的。
活了三百多年,也够久了。
暖风骤然化作寒风阵阵。
紫秋长老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回头看她。
“你是不是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