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一片树影摇曳,一阵春风吹过,响起沙沙声。
丁渊站在门口,抱剑倚靠门框,洛佳人坐在姜枣身旁的圆凳上,既好奇又不敢放松警惕,能与丁渊武功不相上下的姑娘,绝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活泼可爱。
姜枣也很无奈,她只是想要脱离组织,找一个山清水秀无人打扰的地方度过自己最后的日子,怎奈……
抬手捏了捏眉心:“这里不欢迎你。”
手里的糕点顿时不甜了,月如惊讶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是特意来投奔你的,不惜与组织作对……”说完,见没有达成想要的效果,唇角落下来。
“反正我不会离开。”
姜枣与洛佳人面面相觑,一阵默然。
洛佳人犹豫了一下:“不然,就暂时住在我那吧。”除此之外,丁渊显然也拿她没办法,总不能真落个两败俱伤,显然姜枣与这位姑娘是老相识,还不到刀剑相向的程度,否则,也不会听她三言两语就将人带回来。
思及此,笑意不进眼底。
这些年还以为早已将揣摩人心的本事忘了。
姜枣不知从何处开始解释,她是不愿月如留下的,但洛娘子开口,仿佛已经什么都知晓了,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沉郁。
她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追风蹲坐在姜枣脚边,尾巴垂在地上,目光警惕盯着另一边圆凳上的人,嘴巴里还时不时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月如晃着脚逗弄追风:“小家伙脾气还不小。”
追风呲牙炸毛。
姜枣脑中乱成一团,不想让月如和傅临川碰面,她还没想好如何解释。
不过从洛娘子的反应上来看,或许他们早已查到。
嘴角自嘲一笑。
傅临川神秘的身份,应该也不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留下住了这么久。
月如与组织中其他人相比,像个邻家姑娘,不嗜血,也没有家仇要报,与她一样都是自幼被组织收养,无处可去。
姜枣仍觉得让月如住在洛娘子家有些不妥。
将二人送出院门,拉住洛娘子:“不如还是叫她与我在一处吧。”
洛佳人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反握住姜枣冰凉的手心,另一只手覆到手背上拍了拍:“别担心,公子回来与她好好解释。”
姜枣在院中坐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苗喜将傅临川扶进院内,公子醉酒,全部重量都压在肩上,使他略感吃力,见到院中姜枣,张了张嘴,想起上次公子醉酒的情形,不知该不该开口叫她帮忙。
姜枣已经上前去帮着将醉醺醺的人扶到屋内,原本准备了一下午该如何解释的话,瞬间都没用了,只能等他明日酒醒再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包袱已经收拾妥当,月如找来,随她离开便是,从此再无交集。
放轻动作,慢慢退出屋内,关上门。
苗喜端着一碗醒酒汤站在门外,叫住她:“姜姑娘稍等。”
月色在阴云的遮盖下忽明忽暗。
姜枣静静矗立在门口,片刻后,苗喜轻轻退出房间,仔细关上门。
“姜姑娘,这边来借一步说话。”
姜枣跟着苗喜来到院中,她知道月如来的事肯定瞒不住,抢先说道:“近日有同伴寻来,这段日子,多谢你们照顾收留,明日我会亲自与傅公子告别。”
苗喜看了一眼姜枣,眼帘微微垂下,缓声道:“近日公子因诸多事务烦忧,希望姑娘走时不要惊扰公子。”
姜枣眸光一暗,手握成拳,半晌后低低应了一声。
傅临川浑身燥热踢开锦被,撑起身,抬手端过冷掉的醒酒汤喝一口。
喉咙干涸有所好转,宿醉令他头昏脑涨,重新躺回到榻上一手盖住额头,长舒口气。
都城来的那帮人还真是难缠。
新任税吏到底是寒门学子,没过多见识,眼界止步于此,被都城来的那几人稍一忽悠便全部托盘而出,还不及县令能与他们周旋一二。
幸好初到吉祥镇时,便将县令收于己用。
反观这位税吏,太过执着于这一亩三分地。
躺到日上三竿才走出屋子,院子里空荡荡。
苗喜从灶房走出,端出一碗温热米粥:“公子趁热喝,米汤养胃,近日频繁醉酒伤身体。”
傅临川端过米汤喝一口,目光扫视:“她去哪儿了?”
问完闷声一笑:“是不是又去河边洗衣了?赶明儿再给她置办几套衫裙。”
苗喜欲言又止,傅临川嘴角的笑渐渐抿直,看着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手指攥紧粥碗,半身前倾,目光带着审视:“苗喜,你这是何意?我从未…”
苗喜打断傅临川的话:“公子,姜姑娘的同伴找来了,昨日与丁渊大打出手,二人不分上下…姜姑娘只剩余毒未清,武功已恢复,再加上有同伴左右庇护…我便私自做主,让她与同伴离开了。”
“你竟敢私自做主放她离开!”傅临川脸色阴冷,居高临下道。
“你好大的胆子!”
这是公子多年来少有的一次动怒,苗喜头垂得越发低了,默默承受着怒意。
傅临川抬步走入姜枣屋内,临窗案桌上铜镜与首饰都还在。
床榻上锦被铺得整齐,衣架上空荡荡,衣柜中也不见衣物。
看来她只拿走了那几件衣裳。
转身怒气冲冲踏出门槛,见到院中还跪在地上的苗喜,抬手将粥碗摔得四分五裂。
牵出马一刻不停赶往村口。
苗喜怕他冲动,紧随其后。
一路找寻直至镇外营地,不见姜枣身影,傅临川还要继续前寻。
苗喜拦在马前:“公子,不可再往前了。”
“让开。”傅临川牵紧缰绳想要冲过去,又怕真的伤到苗喜。
马蹄在原地踱步,喷了一个响鼻。
苗喜拦马劝诫,大有再往前一步就从他身上踏过去的架势。
握着缰绳的指节泛白,额角青筋蹦起,傅临川深吸口气,按耐住脾气。
苗喜毫不退让,一字一顿劝道:“如今时机未到,局势风云诡谲,公子万万不可冲动,否则功亏一篑…”
傅临川眸底暗沉又沉下几分,扯了扯缰绳,马蹄暴露出他心底的躁动。
苗喜说的他都清楚。
这许多年都是如此过来的,可姜枣不同,失而复得的落差让他怎么也压不住心底的酸涩。
天边一道闷雷,乌云滚动。狂风骤然吹起。河中波流飘荡。
傅临川在原地怔忪片刻,直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雨水从长睫流下。
他忽然觉得,这场春寒好像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