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临川第二日天未亮便赶往营地,可惜还是去晚一步。
屠夫将尸身摆好:“带回来的时候就昏过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藏的毒,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可有问出些什么?”傅临川面色凝重。
丁渊伫立在旁沉默无声。
姜枣压下心底的情绪,故作平静的视线在地上常叔的尸身上扫过,不难看出他肩上的深可见骨的刀伤正是屋内屠夫所致。
暗自咬下舌尖,移开视线。
傅临川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对丁渊道:“逃走的那二人可有派人去追?”
丁渊也将视线从姜枣身上收回:“去了。”
傅临川抬起脚尖点了点尸身方向:“处理干净。”
回村的路上,姜枣始终沉默着。
常叔的突然出现又突然被抓自尽令她不知如何处理,像是一记闷棍,将她从安逸的梦中打醒,组织从未放弃追捕她,可见她身上是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如此。
另外,她以为的偏僻村镇,虽然察觉到这里有别于他处,屠夫和丁渊都会武,但她一直以为只是自保的功夫,却不想能轻易重伤常叔。
“在想什么?”傅临川慵懒靠在车厢壁上。
姜枣对上他幽深的目光,像是被一只蛰伏在丛林中深睡的野豹盯着,心下一惊,努力控制住想要游移的视线。
“没想什么。”
车帘随着颠簸轻摆,透进细碎的阳光。
傅临川倾身向前,修长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目光深沉。
阳光斜斜地照进车厢,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姜枣轻咬下唇,克制住想要移开的动作,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望进他的眼中,深潭中翻涌着她看不清的情绪。
他的拇指在下巴上轻轻摩擦,指腹带着温热。
这个距离太近了。
姜枣将下巴从他手指间挣开。
傅临川重新靠回车厢壁,那些深幽的情绪全部收敛,懒洋洋闭上眼。
“撒谎。”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车轮声中。
苗喜将马车拴好,眉头紧锁成一道沟壑,正午的阳光将影子埋在他的脚下,看一眼西厢房方向,屋门紧闭。
低头在傅临川耳边提醒:“公子,事态远比想的要严重,还有两人逃出去,至今未查到踪迹,与上次相同,难免会带来新的危险,况且几人在镇中蹲守过,对村镇已然熟悉。”
“未扫清危机前,还是封村吧。”
傅临川指节在摇椅扶手上敲出有节奏的声响,远处连绵山脉绿荫成片。
“封村会引起村民恐慌。”傅临川声音平静:“去林中带回几只被野兽啃噬过的野物,就说近日山中有猛兽出没,让村民天黑后不要外出。”
苗喜松了口气:“我这就去通知洛娘子,让她与村妇们先打个招呼,再去叫丁渊带回野物扔到村中。”
洛佳人正和孙芸在院子里晒被子,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得正好,帮我搭上去。”
苗喜上前接过被子举高搭在绳子上,又仔细铺平整。
“有事?”洛佳人注意到他眉间沉郁,提起半颗心。
苗喜转头看向一旁的孙芸,孙芸心领神会他们有话要说,提出:“我出去转转。”
见她走出院子,苗喜拉过洛佳人的手,二人在桌前坐下,将公子交代的事简要说明,末了补充道:“……因此,这几日可能要辛苦你了,多留意村子里的动静,那些爱串门和谈论消息的婶子们,别让她们胡乱猜测。”
洛佳人的手被他握在掌心,感受到他皮肤的粗糙,心疼道:“你也是,注意安全。”
傅临川正躺在摇椅上,一本翻开的话本盖在脸上。
孙芸站在院门口,心跳如鼓,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院门靠近。
“公子……”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傅临川拿开脸上摊开的话本,眯起眼看向逆着光的人,不耐烦的蹙眉:“何事?”
孙芸又往边上挪了挪,给他遮住大半刺目的阳光,手指绞着裙边:“公子,我……我最近时常能想起祖父……”
傅临川看向她的视线带着不解:“想你祖父就常去坟头祭拜。”
孙芸面上含羞带怯的表情一僵,随即鼓起勇气:“祖父那封信的内容我知道,他说想让公子照拂我一生,这话的意思是……希望公子能收下我……”
傅临川坐直身子轻捏眉心,院中一时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孙芸,表情冷下来:“孙姑娘,我敬重孙老,因此会为你谋划一条安稳平坦的人生,确保你衣食无忧,但其他的……难不成你孙家的孤女要当一个无名无分的通房?”
孙芸浑身颤抖,泪水缓缓模糊视线,唇色泛白,不敢相信这是她自幼爱慕的公子说出的话,扭头跌跌撞撞跑出去。
“她怎么了?”姜枣敞开门缝探出头来,担忧地问:“不会出事吧。”她是不是得跟上去看看。
傅临川拉住朝院外走去的姜枣:“别去。”
他的手指握着手腕,温热有力,让姜枣一时忘了挣脱。
“可是……”
“离她远点。”傅临川声音低沉而严肃:“从今日起,天黑后不要随意走动,近日有野兽出没。”
手腕被松开,姜枣望着他的背影,心底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又酸又涩。
夜深人静,姜枣盘腿坐在竹床上,借着窗外的月光,尝试着按照记忆中的方法运行内力,杨清说过,她体内的毒与她经脉受损有关,如今她只剩余毒未清干净,按理说,武功应当能慢慢恢复才对。
“再试一次……”她咬紧牙关,抬臂擦掉额上的细汗,强迫内力沿着受损经脉运行,起初只是微微刺痛,但随着强行运功,疼痛越来越明显,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游走。
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打湿了里衣,死死咬住嘴唇也控制不住发出痛吟。
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听到门被猛地推开,有人快步走进来。
“姜枣!”傅临川的声音从未如此慌过,一把将人扶起,大喊道:“苗喜!快去找杨清!”
姜枣想睁开眼说自己没事,却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她感觉到傅临川环抱的温度,和在耳边急切的呼叫。
张口只能发出细微痛吟,她被轻容抱在怀中。
杨清来的很快,甚至外衫都未穿好,也顾不得披头散发的样子,坐到竹床边诊脉:“公子,让姜姑娘平躺。”
手指搭上腕间,脸色瞬间凝重:“姜姑娘这是强行运功导致的气血逆行,需要习武之人帮她运气梳理。”
“快去叫丁渊!”
苗喜应声而去,不敢耽误,一路小跑着。
“不要命了吗?”傅临川的声音压抑着怒意:“明知道经脉受损还敢强行运功!”
姜枣想解释,却只能发出微弱的轻哼。
“公子,丁渊来了。”苗喜累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
“快进来给姜姑娘运气。”傅临川让开位置,扶着姜枣坐起身。
丁渊盘腿坐在床边,眉头紧锁,为姜枣疏导体内乱窜的真气。
晨光初现时,傅临川用勺子搅着瓷碗里的汤药,药香带着一丝清苦。
姜枣望着他眼下的青黑,和身上皱巴巴的外衫,心里颇为过意不去,撑着坐起身:“我自己喝。”
傅临川将药碗递给她,见她仰头喝光,除了第一口蹙了下眉,再没停顿,接过空碗往她嘴里塞进去一块蜜饯。
洛佳人端着鸡汤踏进门槛的时候,正撞见傅临川收回手。
“公子这是守着姜姑娘一整夜未合眼吧。”
傅临川斜睨她一眼,后掌撑着竹床,半张榻都被他占着。
洛佳人盛出一碗鸡汤递给姜枣:“这是我小火慢熬了几个时辰炖出来的,肉都化在汤里,可香了。”
“我也尝尝。”傅临川毫不客气。
洛佳人只能又给他盛出一碗:“听苗喜说,你这是急功近利所致,怎么如此心急?”
姜枣垂眸,看着碗里飘飞的油花,上面点缀着绿色葱叶,关于她身份的事,偏偏难以说出口。
洛佳人以为她是被这几日的动荡吓到了:“你放心,就算镇上再怎么乱,也不会危及到村子里来,公子已经派人封村,外人是进不来的。”
姜枣看向床尾漫不经心的傅临川,对他的身份越发好奇。
几日后,姜枣已经能稍微运气,受损经脉有好转迹象,杨清来诊脉后,也声称她是因祸得福,武功有恢复的希望。
院中斜阳暖黄的时候,孙芸挎着竹篮来探望姜枣,将一篮子红枣和鸡蛋放在桌案上,指甲在袖中陷入掌心,面上带笑:“姜姑娘面色红润,想来已经恢复。”
姜枣对她本就没什么好感,不难看出她皮笑肉不笑的冷淡,估计还是借着探望她的由头来看傅临川的。
“多谢孙姑娘挂念,已然好了。”
二人相对无话,孙芸只坐了片刻便径直离开,姜枣还在疑惑她为何不再等一等傅临川,难不成真是来看她的?
半夜,姜枣被浓烟呛醒,火舌顺着桌案为中心燃烧,帷帐已经燃起来,她来不及披上外衫,只着里衣冲出屋子。
傅临川也已经醒来,见到院中拎着木桶打水灭火的姜枣,拽过她,将自己的外衫披到她肩上:“别忙活了,有人灭火。”
话音刚落,丁渊带着十几个村民纷纷拎着水桶而来,火势发现的早,片刻便熄灭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