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本来多聚散，

红蕖何事亦离披？【出自唐·李商隐《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宴作》】

未时的阳光照在黑色鎏金楠木匾额之上，矫若惊龙的两个大字‘君府’被照亮，匾额下是连片的朱漆门墙，正门大开着，门两边各站着一名带刀侍卫，略显稚嫩的脸庞却一脸老气横秋，不苟言笑。门前的白玉台阶正中雕着朵朵莲花，‘脚踩莲花，步步清廉。’是君家祖辈对后辈的殷殷期盼。

君府之外的长街上很是安静，往来无有一个人影。

这可不是君府所在之地荒凉，而是因为在南阳，有一不成文的规定，平民百姓必须远离勋贵府门，所以长街上哪怕是正午时分也是冷冷清清的，须得过了两条长街，才会到热闹的市集。

“妖妖，妍妍，小心照顾祖母，天黑之前必须回府，知道了吗！”苏筱茵柔声叮嘱完君柠妖、君析妍两姐妹，见两姐妹点点头后，停在了原地，对着君宋氏行礼说道，“娘，儿媳就送您到此处了。您万事小心。”

出行的马车是一早就已候在门外的，又因着出行的都是女眷，所以苏筱茵加派了两列府中军卫随行马车，以备不时之需。

君宋氏先看了一眼马车的位置，然后拍了拍苏筱茵的手，柔声应答，“好，你回吧。”边说边迈开步子带着君析妍、君柠妖两姐妹往正门外走去，三人走到马车旁站定，君析妍先扶着君宋氏上了马车，然后和君柠妖一前一后上了马车，仆从们则坐在后面的马车中，待众人坐定，驭马的车夫轻轻扬鞭，一行人便踏上了去望月寺的途中了。

或许是天气暖和，也或许是马车中的炭火足，君宋氏一上马车就倚着软垫睡着了，君柠妖和君析妍见君宋氏睡着，也不敢有别的动作，就陪着一同闭上了眼睛，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马车行驶了好一会儿，有些颠簸，许是快要上山的缘故，君宋氏猛地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转瞬间便消失无影了，抬眼看向了君析妍、君柠妖姐妹俩，带着笑意的脸上逐渐布满了骄傲，君家的女儿本该如此啊！老身应该想开一点了，或许她们不会像老身那苦命的女儿一样，命薄如纸！

君柠妖本来是闭目养神的，颠簸感使她打算睁开眼睛，只睁开了一下，又匆匆闭上了，因她是侧身靠着马车内壁的，君宋氏看不到她的脸，她余光是可以看到君宋氏的，所以，君宋氏并没有察觉到君柠妖是醒着的。

祖母的看向她和姐姐的眼神竟有些像她刚重生归来时看到灵凉灵淇的视线一般，是那种从内心深处的害怕，怕她们会从眼前消失的感觉。

前世，祖母对她们姐妹二人的苛刻在汉京是出了名的，就连凤主赐婚，祖母都曾当着文武百官家眷的面，直言：君家女儿德行有亏不配入皇家为媳。更甚者，三番顶撞凤主，请凤主取消赐婚。可作为一国之君，天下共主的凤主陛下一言既出又怎能反悔，婚事最终还是照旧成了的。

大婚那日，祖母直接闭门谢客，从头至尾，一面未露。

如今想来，诸多疑点。若是祖母真不喜她和姐姐，又何必偷偷进宫瞧她们呢？可若是喜爱她和姐姐的，这番作为又是为何？

凤主，那可是万人之上的尊驾，竟没有降罪多次顶撞于他的祖母，这桩桩件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君柠妖理不清其中缘故，她有种直觉，这中间少了什么，是人？还是事情？如果能查出来，那一切疑惑的地方就都可以联系上了。

姐姐呢，姐姐如今又是什么样子的？

前世还未出嫁前的姐姐，性格大大咧咧，刁蛮，粗鲁，跋扈，可这一世出嫁前的姐姐，总让她会有见到前世成为凤后的姐姐的错觉，像是一个真正的世家大族千金小姐，有时候的一瞬间也会有藐视天下的威严感，难不成是她重生带来的影响吗？

君析妍同样如坐针毡，她也是闭目养神的，没有睡着，因颠簸感想要睁眼看看，却隐隐感觉有道强烈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只好保持原状，仔细辨别了一下后，她认为那道视线貌似是来自于祖母的。

祖母的态度对比之前变得太多了。

以前的祖母，对她和妖妖，几乎可以是，还未见到人，就能听到院子里传出来的谩骂声那样的，如今却温和慈爱，像极了外祖母对她们的态度，有些措不及防，令人费解，还有这，时有时无的灼热视线，到底是为何？

离望月寺越近，越是难走，哪怕是行得再慢，也还是会有些颠簸的，一颠一停的，车中的三人竟都有些睡意上涌，进入梦乡了。

——————望月寺——————

望月寺后院中，有一白须老头，卜着卦象，算出会有贵客到访，便吩咐寺中徒侄，前来的访客中若有君家的人，只将君家二小姐带过来即可，其他任何人皆不见。遂，拔起佛珠，紧闭厢门，闭目盘膝而坐，不闻窗外事了。

“小姐，望月寺到了。”

马车外，灵淇的声音清亮，君柠妖闻声缓缓睁开了眼睛，漆黑有神的眼眸，似乎一眼便让人有种掉落深渊的感觉，抬起手掀开帷裳一角，看了看外面，又放下，坐正了微微倾斜的身子。

君析妍听见响动，也慢慢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了君柠妖扫过来的眼神，无意识的一抖，咦？是错觉吗？妹妹的眼神何时变得如此看不透了？！

“姐姐，你做什么一直看着我呀？”君柠妖察觉到了君析妍眼中的惊讶，便开口意图绕开君析妍的疑虑。君析妍只是微微有些惊讶，捎带还有些许疑惑，却没有什么抵触感，“姐姐是看妖妖越来越漂亮了。”

“哎呀，姐姐才是越来越漂亮了，妖妖才没有呢！”双生子从来都是心意相通的，君柠妖自是能意通君析妍的心思的，姐姐信她便足够了！

“你呀！”君析妍抬起手刮了刮小妹的鼻子，满眼宠溺。

马车正中坐着的君宋氏还没睁开眼就听见自家两个孙女在互相调侃，忍不住就睁开眼睛，出了声，“你们两个小丫头，这都到了，怎么不叫醒祖母呀。”

君析妍往中间挪了挪，一把搂住君宋氏的胳膊，“这不是看祖母睡的香，不忍心叫您嘛。”

“你个嘴甜的小丫头！下车吧。”君宋氏说完，君柠妖率先起身，弯着腰往外走。灵凉早早便掀开了散花锦幔候着，见君柠妖起身，连忙伸手扶着君柠妖下车，久珬则扶着君析妍，君宋氏则由君柠妖和君析妍一左一右扶着下了车。

望月寺是南阳国唯一的佛寺。

据说，是先皇刚登基的时候下的命令，将所有佛寺合并，只留下一间佛寺和一间尼姑庵，便是现在的望月寺和观星庵了，其中望月寺因有逐月大师的缘故，香火尤为鼎盛，从不缺人，南阳国的百姓，贵族，皇家，天天车马不息。就连他国的贵族也会不远万里送来香火，就为保一家平安康遂。

君宋氏下了马车就带着两个孙女径直入了寺内，在正殿外站定，心中颇为踌躇，她实在怕进去之后问出的答案是不好的，可，又不能不问。

犹豫不决间，过来一个小僧，“阿弥陀佛，小僧见过君老太君。”白净的脸上稚气未脱，说话温吞祥和。

君宋氏见来人颇为熟悉，忙问道，“云水师父，逐月大师他可方便解疑。”

“师伯早有交代，若有君家的施主上门，便只见君二小姐一人。”

“这是为何？”君宋氏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似乎不太明白逐月大师的要求为了什么。

“小僧并不知详情，只师伯如此交代。君二小姐，请随小僧来。”云水对着君宋氏合手一礼后，单手一展，一副不愿多说，只想赶紧引着君柠妖去见逐月大师的样子。

君柠妖心下有些错愕，逐月大师怎么会只见她一人，难不成，他算到了自己今日会前来询问前世之事？

“祖母，逐月大师要见妖妖，必是预知我们前来的目的，怕劳动祖母，我们就等等妖妖吧，祖母担心的，妖妖一并问了便是，妍妍陪着您去看看祖父吧。”君析妍不知为何逐月大师要见妖妖，但就是一心想帮妖妖说话。

君宋氏明白，逐月大师做事必有因果，他要见妖妖，必是有缘由的。也好，妖妖去问，老身也能松口气。“妖妖，随小师父去吧，老身先去陪陪你祖父甚好。”

“是，祖母。”君柠妖颔首应下，对着云水道，“有劳小师父。”

“施主不用客气。”

君柠妖随着云水穿过正殿，走过了两条长廊，最后在一个和寺内相连的院门前停下。“施主，这边就是师伯修禅之地，请施主进去吧。小僧告退。”说完，领路的云水便转身离去了，只留下君柠妖和灵淇灵凉主仆三人站在院门外。

“可是君施主来了？”浑厚的声音从厢房内传出。

院外的君柠妖闻声应答道，“正是小女子。”

“请进吧。”

再次响起的声音听着十分熟悉，但君柠妖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你们在这里候着吧。”

轻轻一句吩咐，君柠妖便往前直走，伸手到厢房门外时，伸手推开了一条门缝，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一进门，只见一黄衣僧侣，禅榻正中闭眼盘膝坐着，眉毛已斑白，皱纹也已堆积在脸颊上，不过，却一点也不见常人般年老，整个人祥和而宁静。

此人便是逐月大师吧！“施主请坐吧。”

君柠妖行礼后，听话的坐在了逐月大师面前唯一的木椅上，一言不发。

“施主今日来意，老衲已经知晓。前世一切皆为虚幻，施主不必挂心。”逐月大师的声音平缓，听不出一丝情绪。

“您果然是知道的！前世您明明知道君家的下场，为什么不救救君家？！君家一直以来忠贞无二心，良善无害人之心，您怎忍心君家几百条人命丢的凄惨！”

“施主，一切事情有因必有果，至于其原因，老衲，不可说。”手中的佛珠轻响，逐月大师慢慢睁开了眼睛，苍老的眼睛明亮，清透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