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晚苦想几日,有了程羡之的许可,她在府中行动方便起来,无需再掐着后院无人的时辰外出,她大可光明正大走正门。
官府彻查了商会与花市商贾,令行整改,花市花价恢复到去岁价格,涌断冒出新的商贾要去农庄谈生意。
农户的花卉本是供知春里的,陆听晚有意将知春里转为花圃与胭脂并合的铺子,重心都会放在胭脂上,花卉生意也不能丢。是以原先每日五担的量陆听晚减免成两担,剩余的银子花在胭脂研制与首饰锻造方面。
农庄还是玉露膏与焕颜霜的制作场所,她承下几间民舍供给村民与牙婆,制作知春里的产品,既可为村民带来生计,又能减少花农供销压力。
农庄的人对陆听晚感恩戴德,陆听晚并不以为意。于她而言,自己与农户们并非谁救济谁,各自是相辅相成,互相成就。
倘若知春里开业时没有花农的供给,知春里也没法那么快在枫林巷顺风顺水,且在京都小有名气。
陆听晚自打无需掐准时辰出入后门,从雁声堂走去正门就必须得经过东侧的书房,那书房的桂花香浓郁。
半个多月,晚间只要在院里乘凉都能闻到桂花香,夏日她爱敞着窗,吹着院里席入的风入眠,半梦半醒中尤记得那股桂花香。
经过书房时,那股香味再次传来,更是浓厚,她突发奇想要去摘些桂花让风信做成桂花糕送去知春里,自己好几日没见洛云初,正好带些点心过去瞧他。
正欲踏入书房院门时,脚步犹豫了须臾,确定时辰后才又稳稳踏进去。
程羡之的书房布置雅致,院里墙根下植了一排小青竹,这个时节,竹叶苍郁,混着桂花香,满庭清新摄人心魄,这布置陆听晚喜欢,这一排小青竹与她院里那棚葡萄藤,别有一番韵味。
只是程羡之是植来赏玩的,她那葡萄是结果子吃的。
她寻思着程羡之这个时辰正在上朝,不会那么早回来,即便回来多半也是去映月阁。
可她失算就失算在不清楚程羡之的习惯与动向,她只以为程羡之每夜都会宿在映月阁,二人新婚燕尔,正是粘腻,加之年少,某些方面必然要比常人所需更多。
话本里说过,夫妻若是恩爱,丈夫体恤妻子,不忍妻子独守空闺,还会将公务挪至寝屋。
父亲没有同娘亲生活在一块,她不知道寻常夫妻里是不是如此。回到陆府也没几日,终日禁在自己院里,也不常外出,府里边儿倒是未曾听过陆明谦为了刘氏,宿在寝屋办公的事。
桂花树枝长得高,估摸着树龄也有十多年,是以开的花,香味比新长的树更富浓郁,做起桂花糕来,味道绝计不差。
矮枝的花落了大半,高枝上又是新长的,陆听晚看着心仪,半踩了树枝一侧的观景石,一手支在枝杈处,一手采下花瓣。
边采还悠然自得地挑选,这样一来,拿回去给风信时,风信也少了挑选的步骤。
书房里素日只有程羡之在时,府邸的人才敢进来。若程羡之不在,书房院里静谧无人,此刻她也自在,心情大好,哼起曲子来。
音量一调高过一调,似乎要忘记了自己在谁人处所,她总有能力将不顺和烦恼快速抛出九霄云外,缓过神后也不当一回事。
不知该说她没心没肺,还是心胸开阔。
倚在枝头采花的人浸在自己世界里自寻乐子,就连身后愈发靠近的脚步声都未曾察觉。
程羡之身后的男子双臂抱胸,看好戏一般戏谑开口:“想必这就是那位侠肝义胆的二夫人了。”
正舒适的打着哈欠的陆听晚,舒展双臂,闻声后抬眸看去,那哈欠半道停住,嘴巴张了一半,身子微倾,脚下观景石不稳,她重心失衡,直愣愣栽下去。
二人听闻“噗通”一声,惊起草地上一层落花,桂花花瓣细小,沾染了她身上的男子长褂,发丝里也垂怜了些。
场面甚是窘迫,而立在右前方的两人好似在看戏,没有前去帮忙的意思。
陆听晚视线隐隐现出两双长靴,视线再往上挪,紫色官袍闯入眼底,还有一人着一身鸦青色素面刻丝直缀,宽袖被护腕缠起,立于紫色官袍的右后侧。
那气质似黑夜的月亮与白昼的圆日,一冷一热。
程羡之眉骨压眼,身姿板正,黑眸微沉,直视着她人,寒舟却是抱臂看戏姿态,身姿随意。
陆听晚窘状一览无余,程羡之嫌弃开口:“怎么,二夫人是第一次见寒舟先生,故而才行此大礼?”
寒舟松开双臂摆手客气道:“礼就不必行了,寒舟不过是大人的半个谋士,当不得二夫人这般大礼。”
陆听晚摔疼了,疼意驱使着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了片刻才自己爬起来,也没要寒舟帮忙。
“我,我是路过闻着书房里的桂花香,便想着摘些回去,”陆听晚率先解释来这书房缘由,“适才脚,脚滑,没稳住,不是行礼……”
她没敢看程羡之,视线瞥向别处,陆听晚寻思着这两人走路为何一点声音不响,害她没听见有人进来,而且二人走近才说话,定是故意要捉弄她的。
她更加确定,程羡之讨厌自己,故意的!
“不知书房没我允许不能进来吗?”程羡之声音凉薄,面若冰霜,与她认识他为韩近章之时,很不一样。
又或许是因为知道他是程羡之,故而不自觉心生畏惧,她也不知这股惧意从何而来,或许是他那杀伐的名声,又或许是她心虚。
心虚自己身为侧室,当着他面在外边与别的男子私定终身。
那夜她与他说得明白,自己是要和离的,他也答应了,那便不用再因自己与洛云初的情意而在他跟前自认低他一等。
陆听晚想明白后,直起腰板,气势凛然道:“不知道,院子没有看守的人,我便进来了。”
“若是知道大人有令,我是绝对不会靠近这书房半步的。”
“不靠近书房,怎么获取消息传给锦华宫?”程羡之凝视着她,赤裸的揭开她尴尬的身份。
陆听晚脊背一震,正视道:“我们立下约定,大人贵人多忘事,今日见着了,那我便与大人再说一回。”
寒舟侧身看了看程羡之,程羡之不动。
“我陆听晚不会为任何人传递不利于程府的消息,大人允我出入府邸自由,不限言行,待大人大业抵成,我陆听晚自愿与您一别两宽,大人和离书奉上,我陆听晚也不会死赖着,天高海阔,不会再出现您眼前,碍您的眼。”
那架势寒舟都不自觉打心底佩服,胆敢这么在程羡之面前放肆。
“随你。”程羡之仍是冷漠应着,没再理她,自顾进了书房。
寒舟朝陆听晚颔首点了头,也随之跟进去。
袖袋里的桂花还在,摘得也差不多了,陆听晚不想待在这讨没趣,回去将桂花取出来给风信,迈出院子的步子快起来,似一阵风袭出卷起千层花浪,她低着头整理衣裳黏的花瓣,更无瑕其他。
正从院门进来的公孙雪与她擦身而过,陆听晚步子快,也没注意什么人。
公孙雪驻足回眸,仅仅擦过她零星虚影,便消失不见,独留周身一股桂花和女子常用的脂粉香萦绕。
书房只有寒舟与程羡之谈公务时,才有外人来,就连她也没到过几次,而且她能感觉到程羡之不喜欢她来书房。
适才那人,她不确定是什么人。
寒舟一进去便揶揄起程羡之,“陆听晚当真要与大人和离啊,太后那知道吗?”
“太后,”程羡之坐下说,“太后还没到妄想随意指个女人给我,就能翻了我这程府的地步。”
“属下瞧着,不管是江掌柜,还是二夫人,都不好应付啊。”寒舟一副看透的模样。
“在我眼皮底下,她还能翻出天来?”程羡之未太在意。
午时三刻,陆听晚重新换了身衣裳去知春里,风信将桂花糕做好,特意装了食盒给陆听晚带去。
刚入枫林巷,苗大婶与一群妇人聚在街口又不知谈论哪家后宅秘辛。
她看见陆听晚,热情招手,“哟,江掌柜来查铺子啦。”
“是啊,苗大婶今日不开店啊?”
“烧饼,烧饼……”
“馄饨,馄饨……”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街边小摊叫卖声压过人潮又逐渐隐去。
“今日大婶休沐,来找姐们儿谈谈心。”苗大婶嗓门大。
陆听晚走远小脑袋一转又折回来,苗大婶让出一侧,给她挪了张矮凳。
“江掌柜,拎着什么,好香啊。”苗大婶往食盒凑进去。
她那鼻子跟狗似的,怎会闻不出来。
陆听晚护着食盒,动起脑筋,“这个不行,诸位姐姐,小弟我这知春里过断时日想上些新品,姐姐们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带些过来给姐姐们试试。倘若觉着好,替小弟在你们店里多宣传宣传可好?”
“江掌柜嘴甜,”苗大婶一听有好物便心底乐开花,“你说你若是女子就好了,会经商,脑子灵活,长得也清秀,嘴还甜,大婶高低让我家那混小子娶你。”
陆听晚咧嘴笑着,“大婶当真是取笑我了,那这事可说定了啊。”
苗大婶爽快,拉拢大伙一块,“定了定了,包在我们老姐妹身上,先前掌柜给我送的焕颜霜,用了之后皮肤那叫一个水嫩,我家老头一天看我次数比一个月都多。”
陆听晚抬手朝身后的人挥了挥,走远的声音传入苗大婶耳里,笑声扬起,“那这次让他多看几个月的。”
“这江掌柜最近跟洛公子走得很近啊,你们知不知道?”苗大婶又恢复那说秘闻的神态。
几位妇人话匣子开了。
“洛公子是知春里半个东家,走得近也是人之常情吧……”
“就是就是。”
“那你们可听说了,原商会会长被官府查抄,你们可知新任会长是何人?”苗大婶说。
“什么人也不关我们的事啊。”
“洛公子啊,我也是听了酒楼里喝酒的人说的,听说洛公子大义灭亲,给京兆府送了一封密信,状诉自己那户部任职的侍郎叔叔贪墨。”
“这种话可不能乱讲啊,这可是京都天子脚下。”
陆听晚那还不知道洛云初坐上商会之位,苗大婶不过是听着吏部当值的官差,在酒楼喝醉后说的,苗大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秘闻都逃不过她耳朵。
任职的文书此刻多半已经入了长青街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