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照往常出操举办开学典礼。
虽已是九月,但天气炎热,说实话要不是必须,温锦年都有些懒得下楼出操。趴在教室里吹着空调看着外面的太阳他都发怵,走出教室那温度更是能让他直接蒸发。
可惜这种事情没有特例。
大课间时间,班里同学还在打闹成一片的时候,温锦年就已经闪出了教室。一是因为自己路痴怕找不到路特意早出来,二是觉得在炎热的天气里实在是吵闹,三是……
为了躲避某个人。
这会儿他就不得不吐槽一下班主任老师的安排了,排到谁不好偏偏把他排到了那家伙后排,每次一抬头看黑板都得先看见他的脑袋,一看见那人的脑袋温锦年就想拿书砸下去。
还好的是,这所学校实行单人单桌——做前桌总比做同桌好得多吧,温锦年如此安慰自己。
课间操铃刚响不久,下了课的同学们估计都眷恋教室的空调舍不得走,因此楼道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温锦年慢悠悠地晃下楼,顺路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冰水,握在手里开始寻找操场。
都怪自己,昨天还和裴鸢说着什么“学校那么小见面还是可以的”之类的话,结果这会儿就在绕来绕去的校园里迷了路。最后还是遇到了几个学生,温锦年偷偷跟着他们走才找到的。
原来还有离教学楼那么远的操场吗……温锦年承认自己有点想念那个下楼就可以见到操场的旧学校了。不过……要自己留在那个家里上学的话,他大抵是会疯掉的。
找到位置,同班同学也到了一部分,多是想要早下来买水的,这会儿一人拿着瓶饮料,差不多每个人都挽着另一个人说笑。温锦年站在末尾,心里没什么波澜,自顾自盯着滴水的冰矿泉水发呆。
要他思考的事情太多了,就比如……他一时搞不清楚自己和风予卿是什么样的状况。
说绝交吧又不是,说冷战吧也不算,他这个人还是分得清爱恨的……无论是放在很好的朋友还是很好的邻居来看,他都不该干涉人的交际圈。不过这样的关系……目前来看还是太尴尬。
对门邻居……之后见面该怎么办呢?
冰水渗进皮肤,低于周围温度许多的感受让温锦年短暂地回神,一抬眼却发现主席台上已经有领导就坐了。那名温锦年已略有了解的女老师站在队伍最前面,撑着遮阳伞,虽脸上并未面露微笑,但眼底仍笑意荡漾。
这两天温锦年已经知道了,这名女老师有一个令人感叹与她气质极其匹配的名字——林韵秋。看起来是个年轻老师的她教学却很有方法,因此年纪轻轻就获得了不少成就。
不知不觉有走神了的温锦年自然没有发觉,自己刚刚一直盯着看的老师已经向他走了过来。
额头被很轻地弹了一下,阴影覆过了温锦年眼前的天空,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还在参加开学典礼。林韵秋站在他的面前,没有开口也没有露出责怪的神情,那双眼睛仍然笑意盈盈,像是想等他先开口坦白。
“抱歉老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神了…”
走神也是被家长从小说到大的毛病之一,被家长挑的毛病那么多,唯有这一个毛病是温锦年觉得值得改的。至于其他的,像什么“写作就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温锦年都懒得计较。
还没斟酌完用词对方就主动坦白,林韵秋也是第一次见这么乖巧的学生,心里一软,微笑着拍他肩膀没再多说:“下次注意哦温同学,等会解散了随我来办公室一趟。”
温锦年乖乖点头,掩在头顶的一片阴影立刻移开,重新暴露在视线里的强光迫使他眯起眼睛,无奈之下他只能举起矿泉水挡在额头以阻断视线,然后才去看主席台上的人。
即使是好学生,温锦年也对这种絮絮叨叨的典礼没什么好感,特别是在这种炎热的天气下。不过虽然听着就想皱眉头,但为了给足老师面子,他的身体还是很听话地没有动弹。
直到他的辫子被人不动声色地轻揪了一下。
他辫子短,而且一般放在靠肩膀很近的位置,一般来说这个位置是最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自然也不会有人刻意来碰。被触摸的一瞬间温锦年就像浑身触电一般,一回头,对上的却又是那双阴魂不散的眼。
温锦年蹙眉:“池同学,我想我们应该保持最基本的距离。”
或许一眼看过去并无异常,但他们之间的距离确实比其他的同学还要近一些。刚好能让人伸手拍别人肩膀的长度,如果说没什么坏心思在身上的话温锦年是肯定不信的。
哪知事到如今那个人仍然不要脸,听着这话只是挑了挑眉:“是吗?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我们的距离有到亲密无间的地步呢,是不是有些多虑了呢温锦年同学?”
最后的五个字甚至加了重音。
温锦年本还想再说话,可是炎热的天气本身就烤得他有些蔫蔫的,这会儿开口讲话更是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于是他决定不和厚脸皮的人计较,转过身继续听演讲。
身后安静了几分钟,随后那人又很不老实地伸了手揪他的头发——这次比刚才还要重一些,未到扯得很疼的地步,可足够惹人生气。
他回过头,却没对上那张脸,而是只看见了对方回过头和其他人交谈的背影。
“池淮穆同学。”
叫了全名,音咬得很重,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被叫了名字的后者不慌不忙,甚至在几秒钟之后才慢吞吞地转过头来。看着温锦年微怒的眼眸,脸颊上的笑却依然没下去:“嗯?只是不小心碰到了,温同学很介意吗?对不起。”
这个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还刻意把对自己的称呼给换了——够能装无辜的。
“我只是觉得我们好像得谈一下了。”
开学典礼恰好结束,所有的学生都在解散往教学楼走,倒是有几个同班的驻足,好奇地看着新来的转学生和以往班里人缘最好的同学起冲突,个个犹疑不定,窃窃私语。
温锦年承认自己是有点被冲昏了头脑。说实话他很少生气,一是生气伤身,二是生气真的容易让他头晕眼花有时还会失智,三是虽然自己的泪失禁好了很多,但情绪上头眼泪就是会往下掉,止不住的那种。
就比如当下的情形,他的确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他想自己的样子肯定很奇怪,毕竟一个人面无表情地掉着眼泪还和人对峙是很少见的事。可是温锦年不打算松口,因为他觉得对方也不会就这样算了。
果然,很快他就听见池淮穆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地说着话,像是有意说给他一个人听:“温同学,比起在这里对峙,我觉得找老师才是上策。”
言下之意,就是把他默认为了只会找老师打小报告的那种好学生。
“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情可以先放在后面,”池淮穆还在说,温锦年只能分神去听,“比这件事情更糟糕的应该是我们的位置吧?我想或许你看到我的背影也不会很开心吧?毕竟你是助人为乐、敢于和我这种恶人斗争的好、学、生、啊。”
“喂,温同学池同学,你们在干什么呢?上课时间在操场逗留可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事情啊。”
林韵秋来得很及时,把温锦年即将爆炸的那一点心思给巧妙地抚平了。池淮穆好像又笑了一声,不过见老师插手也有所收敛,不再有过多的言语和动作。
冷却的战场比硝烟弥漫的战场更难解决,于是林韵秋不打算直接切入主题,而是关照了一下身旁的新同学:“温同学,不是说好来我办公室的吗,这是搞忘记了?”
是真的忘记了。
都怪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不然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忘记和老师的约定,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动怒然后掉眼泪……
“对不起,老师。”
听着声音没什么波澜,没想到转过脸来后那脸上泪水纵横,眼眶泛着微微的红,看得林韵秋吓了一大跳,连忙拿着纸巾往他手里塞。还没掏出来多少,旁边的池淮穆突然又发话了:“老师,我有事情和你说。”
温锦年低着脑袋默默处理眼泪。模糊的视线盯着脚尖,脑子在飞速运转,却没能组织成一个完整的思路。他也不是很想再说什么了,假如是换位置的话,如池淮穆所说——他也很乐意。
韵秋忙着安慰学生,这会儿只能分出点心来耐心地问池淮穆:“池同学,你想说什么?”
“我想我得换坐。”池淮穆看了一眼旁边用纸巾擦眼泪的温锦年,眼里的情感丰富,但绝对不是怜悯或者温和,“我和温同学在开学之前就有一些误会,现在我们两个的观念并不是很相同。”
林韵秋停住了动作。
时间仿佛静止。
在安静的时间里,温锦年有一瞬间都不是很想待在这,甚至都想好了,一甩手往教学楼跑一切闹剧什么的就都结束了。可是他没有走——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安静地站着。
他的认知告诉他,他也在等待结果。
他相信长时间的沉默里,总有人得先忍不住,然后打破这片沉默。
“老师,我想我们做前后桌不合适。”
那个他最讨厌的声音,一字一句,直白地告诉了林韵秋他们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