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茗蹲在埭桡身旁,询问道:“可还能走动?埭骰大哥可能出事了…”
埭桡疼的龇牙咧嘴,断断续续道:“我…我知道,从小…从小…”
现在不是说过往之事的时候,第五茗打断他道:“埭桡大哥,现在需要你带我们过去。你都伤得这样厉害,埭骰大哥恐会有魂飞魄散之危。”
埭桡也急,撑着手想要站起来,可是他们兄弟二人,从小便是如此,两人仿佛一体,一人生病,另一人同样会受伤,若是一人伤重,另一人也不会好过,甚至就会卧床到不能动弹。
反复挣扎后,埭桡神色哀戚道:“酸楂上官说你二人非同凡人,是仙…求你们帮帮我们…来世必定结草相报…”
人糊涂,容易说鬼话,鬼糊涂,则容易说人话。
结草相报…
凡人轮回报恩之言都能说出来,看来这鬼差是真的疼得不轻了。
第五茗叹息一声,站了起来,凑近酆小洪身旁,问道:“仙君是方才就看到了?”
酆小洪比起刚出城隍庙的凝重神色,缓和两分,道:“嗯,那黑气颜色重了些,不是鬼魂能生出来的。”
魂魄之力,仙魂比妖魂重,妖魂比人魂厉害数倍,人魂也不是最低的,还有牲畜之魂。
第五茗猜测道:“是妖?”
酆小洪道:“嗯。”
第五茗拱手施礼,询问道:“仙君,你可愿施以援手?”
她双手被酆小洪按了下去,便听见对方道:“我不能插手,但可以借法力给上君使用。”
酆小洪伸出一只手掌到第五茗面前,腕间不再是滑稽的袖口,而是银丝金线刺绣而成的红色宽袖。
第五茗多看了两眼,有瞬间踟蹰,不多时,便道:“多谢。”
未有迟疑,她把手放了上去,口中念诀,带着酆小洪瞬息移动到了埭骰所在之地。
一腐尸一手贯穿埭骰胸口,手掌还在不停转动,好像在感受某种应该流淌而出的热液。然而那空空的心口,什么也没有,因埭骰只有魂体,被掏以后,也只是魂魄破碎了一处。
“啊!”
又是一声惨叫…
那腐尸的另一手,左挥右舞间,垂直插入匍匐在地的无常肚子中。
见状,第五茗再次询问起执手之人,道:“仙君真不能帮忙?”
酆小洪点点头道:“嗯,我还不能出面做任何事。”
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第五茗握紧酆小洪的大手,道:“好吧,那请仙君切勿松手。”
酆小洪道:“不会…上君放心去做,我定会跟上你。”
“好。”
法随意行,身随法动,两抹红影掠过,贯穿两只魂体的腐尸手腕断在了地上,而两白衣无常也在红影再次倾身上前后,无影无踪。
腐尸身体被破,开裂的嘴拼命嚎叫,没手的两只腕子捶打着面前的尸体,脑袋也前后左右地转动,寻找作对的身影。
方才一阵大乱,引得在旁脱离肉身的鬼魂想要四处逃窜,而他们却被一无形屏障困在原地,只能频频叫喊,以此释放心中恐惧,一时之间,此地惨叫声不绝。
第五茗再次拉着酆小洪欺身腐尸,查看情况。
尸体太烂了,根本瞧不出异常,还是酆小洪提醒了她仔细腐尸腹部,几经上前,第五茗才在那一堆烂肉里找到了原因——一颗绿豆大小的妖丹。
引发此番景象的小妖,原是为大水疫病拖累,戕害坏了肉身,妖丹脱体后,四处飘撞,一不小心藏在了腐烂的凡人肉身里,后又因为迟迟不得散开,慢慢为腐尸所吸收。
加上日光滋养,怨气郁结,让空无魂魄的腐尸厉变,成了势要沾染上点鲜血才能事罢干休的尸傀。
事出原因,第五茗查看清楚了,但…腐尸早闻声奔向了被困原地的群鬼。
倒霉,真的倒霉…
本来是救两只鬼,现在变成救一群鬼。
另外,救小鬼也是有区别的。
救两只鬼差并不难,要知道,修出魂体的鬼差,被打一顿,哪怕被打得魂魄支离破碎,只要把魂魄碎片收集起来,用新生水养养,就能完好如初。
可救刚脱离□□的魂魄就不一样了,这和新生的小孩一样,脆弱得很,还极易生气,生气后引出怨气又会发生异变,变成危害世间的厉鬼,不仅如此,他们又极易被摧毁,一瓶阳间烈酒,或者是一只百年小妖,亦或是一只没有魂魄的尸傀,都能叫他们化为齑粉。
必须得赌了…
第五茗把心一横,带着酆小洪奔向腐尸,和那群还在试图挣脱结界的小鬼之间,她手上借用了点酆小洪的法力。
还使了些劲,一掌将酆小洪顺手推到小鬼身旁,大喊道:“我知你也是仁慈,保他们一命。”
话闭,转身疾步,半曲身子,俯身钻入了腐尸怀抱中。
随着第五茗声音落下,这方由酆小洪手中流窜出的法力,将小鬼们包裹在一道金辉屏障之中。
“砰!”
腐尸炸裂,碎肉和浆液四处喷洒。
她没了酆小洪,就没了法力,只能又用烧血来办事。
带仙血的手捏碎了那颗绿豆大小的妖丹,释放出的威力震碎了尸体。
周遭之景,实在狼狈,实在令人作呕。
早知是这样,酆小洪才不会生出那些顾虑,一早便会出手解决了因小妖内丹异变的腐尸。
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第五茗身上腐尸浆液流淌,已成事实。
污浊的人影,不同的是手腕处滴落下来的血迹,那处格外红润,红到刺眼。
他快步上前,执起第五茗的手,满脸心疼,拇指掐在血脉上端,替她止了血。
浑身沾满肉泥,让第五茗都感觉得恶心,她扭转手腕,拒绝道:“脏…”
本来相握借调法力的双手,此时相互较着劲儿,一个“不肯”松手,一个“不愿”接触。
酆小洪一语「招徕」,空手探寻出玉瓶,这只玉瓶仍是第五茗在石料场见过的那只。
第五茗心道:容量真大。
瓶塞在酆小洪眼色之下,悬浮而起,进而消失。
酆小洪握住瓶身,缓缓到出里面的新生水,滴落在第五茗腕间伤口处。
伤口正在愈合,酆小洪无奈道:“上君,土地庙中时,你不是答应过,会保护好自己吗?”
第五茗道:“这点血,不碍事。”
酆小洪双手不知不觉地使了点力,玉瓶似要开裂,而第五茗手腕上没口子的地方比有口子的地方还要疼,她不适地转了转手腕,想要挣脱。
酆小洪低声责问道:“不碍事?”
对方本来就小的声音,更低沉了一些,让她放弃了手上的动作,仔细聆听。
酆小洪继续道:“雨无伤害得你险些放干身体里的仙血,饶笒定的命簿又需要你自己烧血改命,若是遇见小鬼受难,你又要放血帮他们,你这一身血…迟早会被耗干的!!”
知道的还不少…
第五茗嬉笑道:“不会不会,血怎么会被放干呢。”
一时为了安慰酆小洪,她竟忘了去追究,酆小洪为何会知晓这么多。
仙血是修炼所得,若真仔细算下来,倒是真有放干的那日。
酆小洪手上泄了力,隐忍道:“上君,以后有什么事都由我来做吧。”
“啊?”
第五茗吃了一惊,找补道:“仙君也会有仙君为难的地方嘛,就像这事,你也借了我法力了,且言明了不能插手,是我自己贪心,想要都救…”
酆小洪低迷道:“我后悔了…”
心头一热,第五茗手腕上被握住的地方有些发烫,而那握来的手掌却在伤口愈合后,和在土地庙时一般,立即恭谨地收了回去,让她恍惚了那一瞬灼热。
须臾,便只听见手掌的主人再度复述道:“上君,我后悔了,以后你有什么事,都由我来做吧。”
他手掌抬了起来,金色光辉闪现,第五茗浑身上下的碎肉血浆,顿时被清理干净,喜服火红耀眼。
话过于亲昵,举动实在‘讽刺’,让第五茗有些受不住,她连连后退道:“后…后悔?不至于,不至于…”
她看着一身红衣,心里吐槽道:这结的什么因啊,这仙君怎么和天上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
抬起手腕,另一手指了指腕间毫无痕迹的肌肤,面上还算和蔼,她道:“几滴新生水的事情,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多麻烦事需要解决,不劳烦仙君。”
双手摆了摆,拢起大袖,习惯性藏着抠起手指,她继续道:“我这人也没那么讲究,衣服脏了,我自己会洗,有人出事,为了面子,看不入眼之处,能帮则帮,尽力而为,不强求。再者,清理衣服都要浪费点法力,与修炼的辛苦相比,着实是有些可惜了。”
最后一句,她特意加重了语气。
酆小洪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追上两步,道:“上君,一点法力而已,存续起来,并不辛苦。况且,你以前也曾耗费法力为他人清衣的,你忘了吗?”
果真还有清衣之缘。
那会儿,第五茗因天生神格,修炼轻松,法力轻轻松松就胜同僚数倍,加上做神仙的,都很爱干净,便把这一习惯也带到了地下,遇见衣袍不洁的小鬼和阴差,第五茗都会用点法力帮别人清衣。
她清过的衣袍太多了,究竟是对方做小鬼时做的,还是成仙后所为,那区别可就有些大了。
小鬼衣服样式简单,在地下和做人一样必须任何事都得亲历而为,得了她法术帮助,自然是感激。
除非是像牛头马面一般,要用泥垢修炼护身盔甲,她假使擅自动手清理,必定惹来记恨。
若是仙君时所为,也大不相同。
为仙者最要脸面,要他人来清衣,等于是揭短。而在天上时,又因她这心中洁癖之隐,还私下为不少刚从鬼身飞升的仙君清过衣,事后仙君们知晓此事,都会找上门吵闹。
两人又没了距离,见状,第五茗无奈再退了两步,急忙道:“仙君定是个重情的,以前的小小恩惠,竟让仙君如此待我,咱们…不不不,你和我,这一来一回,核算着,也仅是市道之交,以后仙君归位泰山,我也要继续安心流转六道,仙君不必将往日之事记挂在心中,此因此缘此果,要不就到此结束吧?”
一眼扫了过来,目光耸动,酆小洪脚下踟蹰地迈出了半步。
第五茗不得不跟着又退了两步,心想:这人怎么回事,不会是有什么别的小心思吧。
摸了摸脸,想起因三分仙体,丢了两处,只有点仙血在身体里流动,容貌早受下三道气运影响,变得哀衰枯槁,便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改念道:主动送来的都没什么好事,尤其是天界仙君,一个比一个闹心,定是天上过得不好了,下来寻我开心。
不怪她这么想,第五茗没落的这些年,也没少见天上的仙君,饶笒和风有情是常客,可遇见这两人,都没什么好事,一个是故意找她茬,一个是替天帝催促她度劫难,顺带给她制造点小困难。
而其他人,比如那些司命府的司命同僚,仙宫仙府的小仙娥,亦或是洞天福地的神君将士,知道她落难了,扬言受了她提拔才有的飞升命,要来寻她“报恩”,实际上,是携私找乐,看她笑话。
顺带为她清衣…
清衣之举,是那群仙君最喜欢用来打趣第五茗的事。
久而久之,第五茗便习惯了这偶遇的仙界同僚,久而久之,她也开始无法习惯那带‘讽刺’意味的清衣举动。
起初的好她都受着,之后的‘愿’,她是能躲就躲,躲不掉的就早早规避。
两人隔得还是很近,第五茗大步后退,想拉开点距离,再好言相劝。结果,抬头却瞧见酆小洪神色异常地越过她看向她身后,刚听见对方委屈担忧说出,“上君,小心…”的声音,她便和后面奔来的“什么东西”撞了一个满怀。
力道之大,犹如泰山压顶,把她重重撞进了酆小洪怀里。
若不是酆小洪下盘稳健,她估计还会把酆小洪带倒在地。
地上应该是个‘人’,他不仅在猛烈喘息,还有力气骂骂咧咧地喊“疼”。
第五茗撞得不轻松,酆小洪这具身体本就没什么肉,胸膛虽坚硬,却肋骨凸现,她刚刚好巧不巧,正撞在酆小洪肋骨上,额头上的疼楚猛烈,可能一点也不比地上‘人’少。
地上“疼”声十分扰人,第五茗也好想叫出来。
她从酆小洪怀里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