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织禾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半。
深夜的寂寥将动静拉长，夏织禾窸窸窣窣地打开客厅水晶灯。安静空旷的客厅，脚步声回声回荡。夏织禾指纹解锁后推开门进来。
陈姨迷迷糊糊从厨房听到动静走过来：“小姐回来了？”
“陈姨。”夏织禾笑道，知道她在等她。心里一暖，劝诫道：“下次不用等我这么晚了。你先去睡吧。”
“那小姐你有时就叫我。”陈姨道。
忽闪而过的厨房灯光灭掉。
夏织禾望着空旷的客厅有些惘然。
又是一阵沉默的安静。
手机振铃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夏织禾目光望向茶几上忽而亮起的显示屏。
划屏，解锁。
是陈栩阳发来的好友申请。
夏织禾顿了会儿，指尖点着通过。消息弹窗弹出来。
两人之间沉默的宣言像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夏织禾盯着弹窗上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忽明忽灭的消息输入中。
对方最终发了个打招呼小猫的表情包。
夏织禾见状后忽而笑了一声。这人倒是很符合夏织禾对他的印象。
纯粹干净羞涩的青涩少年。
夏织禾回了个小猫探头的表情包过去。
仲彦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发的消息。
回来的时候夏织禾一直带着耳机听歌，也没怎么看消息。这人手榴弹轰炸一样发了一连串消息。
zyx:“你怎么回事？”
zyx:“宋雨萱给我发的消息什么意思？”
zyx:“你背着我偷偷早恋了？”
……
夏织禾一条条看下来，有些八竿子打不着头脑。打字道:“什么早恋？”
仲彦行隔着网线，盯着对方缓慢打出的问号。眼底的情绪隐匿在昏暗中。后槽牙都咬紧了几分。几不可闻地哼笑一声，道:“你哥我都知道了。”
从小到大。
夏织禾一直在他的庇护和保护伞下长大。
同一个屋檐下长大，仲彦行似乎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把自己往“夏织禾哥哥”这个身份上引领。
他能接受她所有的小脾气的捣蛋，能接受她恶作剧般设计的陷阱。就算外面的风雨再大，他都会为她兜底。
但唯独早恋不行。
男人没有几个好的。
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谁跟你说我早恋了？”夏织禾被他这番话唬得愣了好一会儿，随后反应过来问道。
“宋雨萱。”仲彦行悠悠道。
远在天边近在咫尺的宋雨萱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她？
“我没早恋。”夏织禾听着他算不上友好的语气，心里莫名也有点忽然涌上的酸涩。
“就算我早恋关你什么事？”
你不也有联姻对象。
“我说过。”仲彦行听出她情绪的不对劲。深呼吸一口气试图跟她讲道理:“我怕你遇见不好的人。”
因为足够珍视。
所以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夏织禾现在的成绩在年纪排名勉强能够到百多名。再努努力能够上更好的目标。
可未来呢？
会因为七张薄薄的试卷拉开两人十几年的羁绊吗？仲彦行不想这样。
陈雪燃不管她。
但他会让她和他上一所大学。
他是她的哥哥。这是他很久以前就认定的事实。
……
“我没早恋，就是加了个微信。”夏织禾打断他的话插空道。
“谁的微信？”仲彦行惯例般开始巡查户口。
“你认识。就上次那个篮球赛站你旁边的。”夏织禾道。
陈栩阳。
“你加他干嘛？”仲彦行皱了皱眉问道。
上次篮球赛就觉得陈栩阳这家伙看向夏织禾的眼神不简单。绝对不是单纯只是想要做朋友的眼神。
“你喜欢他吗？”沉思良久之后仲彦行问道。
纵使相隔着几十公里的距离。仲彦行竟然在脱口而出的一刹那有一瞬间的慌张。
寂静的夜里。电话电流声传递着两人暗自发酵的心事。一句问号悬在安静地尘埃里，久久得不到回音。
喜欢吗。
夏织禾在她长达十几岁的时光里，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话题。
在她心里的喜欢，是怎样一个存在呢。
青春偶像剧里两人浪漫邂逅在夏天橘子汽水味的午后。少女的裙摆在阳光下扬起纯白的茉莉花。还是像无数少女心漫画里描述的那样，来一场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和公主的约会。
很明显，陈栩阳并没有这种神奇的魔力。
但此刻，夏织禾听着对方平淡的问句，心口莫名涌上一道不知名的酸涩。像是心脏的陈皮被剖开，一瓣瓣保护壳白色橘络分崩离析瓦解。光鲜亮丽的伪装褪去，剩下的只是酸涩。
她不知道那股不明由来的酸涩从何而来。
沉默良久，她回答道：“如果我说是呢？”
时间仿佛定格了两秒。恍然片刻，夏织禾听到对方在电话那头深吸一口气，随后平淡道：“那我会拆散你们。”
夏织禾只会是他的妹妹。
至少在目前。
他要让夏织禾和他靠近同一所大学，至于未来她有了喜欢的人……
仲彦行沉下心来，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
这天晚上，两人之间的对话似乎比以往更加寡言。
夏织禾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说不上心口的酸涩和后知后觉蔓延的那么一点失落从何而来。在听到梁听晚要转校的瞬间，在仲彦行习以为常把自己放在哥哥的身份上管束她的瞬间。
窗外夜色蔓延，院子里墙角的爬山虎穿过栅栏、密密麻麻漫溢缠绕在身边的树干上。连带着夏织禾无从安放的思绪滋长。
——
夏织禾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中途做梦惊醒了好几次。第四次睁眼时已经是天亮。
依旧是惯例的早读开场。
教室里琅琅读书声入耳，勉强打散了夏织禾摇摇欲坠瞌睡的念头。
不知是第几次脑袋磕在书上，身旁的宋雨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你昨晚又熬夜了？”宋雨萱问道。
“做噩梦半夜惊醒好几回。”夏织禾道。
明明也不是渗人可怖的噩梦，只是梦到仲彦行结婚了。陈雪燃把她赶出了仲家。
她再一次，被抛弃。
像五岁时的那场大雨，淅淅沥沥刺伤她眼底的红。
“梦都是相反的。说不定你明天刮彩票就能中个百万大奖呢。”宋雨萱安慰道。
妖魔鬼神梦魇这种东西，都是玄幻迷信的东西。只要不相信即不存在。
“你和昨天那个小奶狗回去聊什么了啊？”宋雨萱瞥了一眼讲台上巡视的任课老师。稍稍举起课本挡住半张脸，笑眯眯八卦道。
“什么聊什么？”夏织禾百思不得其解。
“就加微信啊！我看的出来那个小奶狗就是喜欢你不好意思说。”
陈栩阳昨晚眼睛都快贴她身上了。明眼人都看得出几分不对劲。
“我不喜欢他。”夏织禾淡淡打断宋雨萱兴致冲冲的语气。
夏织禾忽而想起昨天晚上仲彦行打电话时说过的话。
——“如果我喜欢他呢?”
——“那我会拆散你们。”
呵。
就只能允许仲彦行有联姻对象吗。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这股莫名执拗拧巴的的感受从何而来。
她和仲彦行之间，好像随着青春期的来临。有了一点潜移默化的微妙变化。
儿时的那场大雨带走了母亲，却带来了仲彦行这个“哥哥”。
夏织禾一直相信他们会永远是一辈子的亲人。
可一辈子这个词语似乎太远太远。
仲彦行和她之间始终隔着那道横跨不去的横沟。
仲彦行是光鲜亮丽的领奖者，她是台下瞻望的小女孩。当他试图把奖杯的碎片分享给她时。当陈雪燃扫视她的每一个眼神。当身边所有人都议论纷纷时。
夏织禾和他是不同的。
当他把融化的雪水递给她时，咸涩的原来不止是海，还有被勋章和鲜花拥簇压进血管的童年。
“萱萱。”夏织禾问道。
“如果有一天张正齐有了喜欢的人，你会不开心吗？”
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亲人。
“张正齐？”宋雨萱琢磨着思索了好半天，最后得出结论道：“算了吧。他这种钢铁大直男哪个女生能受得了他。”
“你问这个干嘛？”宋雨萱道。
“没什么，随便问问。”夏织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