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忽然停住,让陈问心险些掉下去,他猛地摆正身体,就在那一瞬间明悟:“我知道了,我算出来了!”
机关术士大概都有那么个钻牛角尖的通病,蓝玉斋本以为陈问心不在其中,不过现在看来只是病得比较隐晦,不过好在陈问心确有资格被誉为天才,他钻进去的窄路总能看见光亮,他也没管蓝玉斋在不在听,指着自己的棋子语速飞快道:
“迦南的运动的确是混沌且无法被长期预测的,但这种混沌也是确定的,假如没有变化,它未来的运动轨迹就是确定不变的,可偏偏最细微的变化都会随着时间推移产生巨大的偏差导致结果失效,所以在此之前没人能把它弄明白。它的运动轨迹大概就像这样,有点像个蝴蝶翅膀,但在我的立体演算机关上就能看出来,它的运动轨迹看似规整,实则是在不同平面上无限环绕,永不重复——永不重复,这太奇妙了,这意味着它永远是新的,永不会重蹈覆辙。
虽然不能长期预测,但短期内的预测可以逼近准确——我的演算机关还是太粗糙了,等我回去就......”
星光点点的演算机关自行运算,于是他抬起头来,发现众人已经停下脚步,站在百具枯骨之中。
这些或站或坐的枯骨显然不来自于魔族,他们身上穿着修仙者的衣物,透过琉璃镜看到的也是许久未见的毫无魔气的清明。
然而这些清明正在被魔族气息侵蚀,那些枯骨也正在缓慢地消散。
蓝玉斋的表情异常严肃:“怎么会来到埋骨地,而且前辈们的封印,为何正在破碎。”
茯荼迟疑地开口:“因为地形在变化,所以遇到什么都有可能,但是封印......我不知道。”
演算机关呈现出了最终结果,陈问心低头看向那片小型星空,忽然一把抓住了蓝玉斋的手腕。
蓝玉斋:“怎么了?”
陈问心再次检查结果,确认无误之后郑重地抬起头来,目光扫过蓝玉斋,何冬青,最后看向面无表情的茯荼。
“根据演算结果,我们过去几天几乎一直在向裂隙的相反方向行进,多花了一多半的时间。”
三人的目光集中于茯荼的脸上,他怔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众人在怀疑他,便皱起眉显出焦躁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按照直觉在走。”
这种傻子被冤枉了的焦躁蓝玉斋曾看过几次,最近一次是在自己将假帛书送给茯荼的那晚。
怀疑就在那晚生根,迅速生长。
仔细想来,自己有在茯荼身上得到过任何消息吗?帛书的真伪,文字的构成,血池之下满身眼珠的血亲,好像从来都没得到过有用的答案。
对了,暮尘歌给他提过醒的。
“不过他和任何人都没什么利益牵扯和感情往来,如果他说什么,可以相信他,省下来的心力,可以放在其他人身上。”
“就知道你跟着玉斋是有所图谋。”
原来如此。
之前为了阻止清寒仙尊前来埋骨地在他的灵力之上撞碎身躯被路过的血亲带走头颅是与血亲一同谋划的苦肉计,为了让暮尘歌相信他的忠诚,这次的追杀也是故技重施,等他死后再在暮尘歌面前表演一出痛哭流涕,就可以继续深入监视修真界的动向。
就像自己杀葛世乾时那样。
暮尘歌,茯荼,和他自己,原来是如此相像。
“茯荼......你究竟在暮尘歌面前演了几百年?”
“蓝玉斋,我没——”
蓝玉斋的剑已经刺了上来,与他的手甲磨出长串的声响。
他茫然的金瞳中映照蓝玉斋决绝的表情,于是终于合上眼,卸下戴了百年的虚假面容。
好像是无奈又似心满意足,这个微笑使倒映着茯荼过去的镜子支离破碎:“真是......这招明明一直都很管用的啊。”
他一掌将蓝玉斋推出,血液自手腕流出,凝成比人还高大的猩红镰刀。
蓝玉斋立剑于身前:“人间的黑兵,伐戗的狼神,还有这封印,一切都是你做的吗。”
“这道封印是未来的你解开的,蓝玉斋。”
“你在胡说什么!”
他用近乎温柔哀叹的语调说:
“你本没有未来,于是我为你创造了未来,你厌恶这旧世的规则,我便赐予你创造规则的权力,在并不遥远的明日,你我都将得到至高无上的自由。”
他握住那巨大的镰刀向不断消散的埋骨地斩去,利刃划过之处,概念被一分为二,露出了空无一物的虚无。
蓝玉斋三人失去了立足之处,不可避免地坠入其中。
漂浮的球状雷光用高热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又用太阳般橙红色的光芒拒绝被探究。
暮尘歌站在这让人目盲的造物之前,遍布身躯的伤痕已被灼干了血液,他的双手玩弄着雷光的概念,使其在现实世界留下如此骇然的影子,表情却堪称闲适。
四名伪神的身躯在雷光中闪烁,他们不断被被碳化,又不断在痛苦中重生,本就残缺扭曲的肢体更加无序地排列,以致完全混成消长的一团。
不过这种挣扎并非完全无用,他们在找寻更加飞速生长的方式,在无数次死亡之后,暮尘歌知道,他们会找到逃离的办法。
哪怕经受一瞬都算过分漫长的痛苦很明显并非伪神们自愿承受,他们声嘶力竭地发出哀嚎,然而这些哀嚎最终还是在共同的支配者的意志下排列成句。
“你...杀不..我...们。”
暮尘歌的语气宛如在同老友喝茶打趣:“那当然,你们都是半神了,虽然挺弱的吧,但我也无法抹除你们。”
“你...留手....什么...”
“只许你们拖延我的时间,我就不能拖延你们的脚步了?对付茯荼,一缕生魂足矣。”
暮尘歌的脖子绽开新的树枝状伤痕,他轻嘶了一声:“当师父还真是个苦工啊。”
思念......
柔软,又痛苦,明明珍重,却掺杂带着恨意的占有。为何会感到思念?
恶心,真恶心。
蓝玉斋一剑斩去,再次下坠,落在了真实的地面。
他借着剑身站起,幽蓝的光照亮眼前,他像被什么牵引,抬起头来,看向空中。
那是一个骰子,一个巨大的十八面骰子。
完全由灵力组成的水从骰子内部涌出,向下流淌,数不尽的巨大血色手掌向上伸展,冲破黑色的土壤,犹如花萼般,托举神圣的骰子。
而那些黑色的土壤,因为其中有着零星的新鲜的白色影子,才让他能如此迅速地发现,那些是数以万计的扭曲尸体。
魔族,妖类,修仙者,他们毫无芥蒂地扭曲堆叠在一起。
穹顶高到望不见尽头,环形墙壁被凿出密密麻麻的神龛,无数皮肤涂金的魔族坐于其中,目光集中于一处。
“道友,这,”陈问心忽然叫他,他似乎醒得早一些,正从尸骨中走过来,每一步都踩得下陷,手里握着一块幽蓝的晶体:“有些尸体的肚子里有这个东西,应该就是那灵力积压而成的晶石。”
蓝玉斋接过来,掌心与它接触的瞬间像在抚摸一块精纯的灵力,但它结构致密,无法从中吸取任何灵力。
何冬青说逃回地上的天枝弟子像受到蛊惑,将此物吞入腹中。
它们像蒲公英,种子会寄生一些虫和老鼠,宿体快死了的时候,会回到母体根部,变成养料。
何冬青用剑剖开一些尸体:“魔族的身体里没有这晶石,他们不是被蛊惑的。”
线索像散珠般串起来:“苍古巨尸,大丽花……是大丽花,《一隅尘蝠药师经籍》说的是真的......被寄生的人会成为它的养料,魔族不是被蛊惑的,他们是主动在供养它,可……这到底是什么……”
蓝玉斋忽然在那苍古巨尸单薄的皮上看到了人影,他快步走过去,攀登尸山而上,让何冬青以为他被蛊惑了,忙追上来一边叫他的名字一边从怀中取出清寒仙尊给的护身符塞进他怀里。
“我没事。”骨头和肢体不停地绊着他,但最终他还是来到了那个人影面前。
一层单薄的几近透明的皮包裹着苍古巨尸的血肉,而乌骨就被埋在血肉之中。
“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