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该如何掩盖妖气?”
除妖师,归根结底,还是人。
是人,便和妖不一样,他们没有通天的法力,只能依靠外界的符咒、法器来实现能力的大幅度提升,其余情况,则是凭自身实力与妖怪拼搏。
初小二挠了挠头,说道:“我之前在门派,夜晚偶尔喜欢跑到后厨里偷吃东西……”
初小一不语:不是偶尔。
初小二继续道:“开始总是被发现,后来为了掩盖身上的味道,我就自创了一张符咒,挺奏效的。”
胥远期问:“你带了吗?”
“没有……我可以现在画,只是需要纸和笔。”
初小一看向桌子上摆放整齐的一件干净白色寿衣,走过去撕下一块布递给了初小二。
“纸有了,没有笔。”
胥远期向四周打量了一圈。
他道:“小初,帮我一下。”
初小二跪下将女子扶好,胥远期站起身走向棺材之间,只见他弯下腰捡起了什么。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少年从容不迫地将捡起的夜灯拆了出来,只留下中间的蜡烛。
他将蜡烛重新点上,问道:“蜡油可行?”
“可!”初小二道。
胥远期抱着女子,三人围在一起,目光炯炯地看着摇晃的烛光,黑色的烛心旁,很快便汇聚了些许透明状的蜡油,初小二握住蜡尾,一丝不苟地让蜡油按照特定轨迹滴在了白布上。
好一会儿,“成了!”
初小二开始用嘴巴吹气,其余两人见此也忙开始吹气。
他摆了摆画好的符,而后抛在空中:“破!”
符咒四分五裂散落在女子周围。
胥远期用心感受了一下:“果然察觉不到妖气了!”
初小二嘱咐道:“这符咒我也不甚确定其何时失效,几天是没问题的,时间长就有问题了。”
胥远期点点头表示了然。
三人随即走出了棺材铺。
初小一要向东走,便与二人道了别。
初小二与胥远期顺一段路。
他看了一眼胥远期,道:“远期你这衣服与头发这么快就干了。”
胥远期挑了一下眉:“内力深厚。”
小初又看向他怀中抱着的女子,问道:“你在归墟司是一个人住一个院落吗?”
胥远期摇头:“不是。”
“旁边是山河派的人?”
“也不是。”
“那是谁?若是风云派的人,不知根不知底的,迟早会被发现。”
胥远期眉间一皱:“是简无遗。”
初小二沉默片刻说道:“简无遗这人应该还不错。”
“何以见得?”
“当时与白骨妖战斗时,妖怪射出百只利刃,我与他第一日相识,他当时离我很近,竟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我面前,所以我才毫发无伤。”
胥远期笑道:“怪不得我看他受了点伤,不过,你不会是……”
“停!我们现在又不能天天见面,说不定哪一天就见不到了,不要说不好听的话……”
胥远期没说完,初小二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肯定是开玩笑说他主动躲在简无遗身后。
二人相互打趣了几句,在归墟司前停下了脚步。
胥远期道:“再见啦!”
初小二一边招手一边用嘴型说:“一定要小心!”
胥远期也做口型回应他道:“你也要小心。”
二人就此告了别。
胥远期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归墟司的大门。
他先探进头小心地看了一圈,没人。
正当他打算进去时,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了声音:“请问,你怎么不进去?”
胥远期猛一回头,是一个风云派的人,他迅速扫了一下他的脸,他是当初许裳裳落河时递给她木棍的男子。
男子像是撞见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样,有些尴尬地低头看了看他怀中的人:“额……”
胥远期:“额……”
“我先进去?”男子说着便从门缝里挤了进去,似乎想赶快逃离现场。
胥远期回过神来:“一个人而已,在可控范围内。”
他又向府内探了探头,没人,进!
他步履轻盈地走向月沉阁。
月沉阁靠西,并且还是西侧十个院落的最西侧。
这十个院落之间以月洞门隔开,白日看别有一番阴晴之美,奈何此刻对胥远期来说,走向月沉阁成了一种挑战。
他每穿过一个院落前都得张望几眼,所幸现在不过二十除妖师住了进来,他们也没有都选了西侧,所以很多院落要么无人,要么只有一扇窗户透着光。
正当他些许松懈时,前方传来了吵架的声音。
先是少女的声音:“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而后,一少年的声音冷漠响起:“顾清冉,你把除妖当什么,当儿戏吗!”
“我只是想……”
胥远期不敢走了,他靠在墙边不说话,想等着两人不吵架了再穿过去。
他侧耳倾听:“怎么不说话了?”
他一瞥,只见那少年面无表情地穿过月洞门,身后的少女追着他扯住他的衣袖:“哥,已经没办法了,你就别生气了。”
胥远期躲无可躲,他忙将背靠在墙上,企图降低存在感,心中默念:别看我……
怕什么来什么,少年的余光一扫,几人皆不说话了。
“这么不巧?!”
胥远期只能笑着走向他们,他说道:“顾长聿,顾清冉,晚上好!”
二人的目光落在胥远期强颜欢笑的脸上,又瞟了一眼他怀中的女子。
空气沉寂如深海。
胥远期保持微笑:“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随后,他的双脚像是踩了轮子一样快。
正当他想一鼓作气冲过去时,一个流星锤从天而降,险些砸在了他的脚上。
少年心中大喊不妙,抬头一看,许裳裳跑了过来,满脸歉意:“胥远期,没砸到你吧!刚刚练习的时候不小心用力了。”
像之前的人那样,她低头看见胥远期怀中之人后,突然沉默了。
“没事没事!”胥远期摇摇头,“许裳裳,你今日真的很厉害!”
他像风一样冲了过去,留下来有些凌乱的少女。
总算到了月沉阁,胥远期看了一眼隔壁,隔壁灯没亮,不知是睡了,还是没有回来。
他没有多想,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一开门,暖气透人,房中已生好了暖炉,红泥小火炉上,火焰喷溅的姿态如烟花一般迷人。
胥远期用脚向后轻踢了一下,将门带上。
想必是执笔人来过了,因为床上的布置也翻了新。
蚕丝枕,羽绒被,无比适合做一场温暖绮梦。
他目光向桌上一瞥,桌上摆放着一盏九枝灯,每个莲花形烛台上都燃起了蜡烛,烛光摇曳,胥远期忽然觉得这不像个房子,更像是一个家。
他抽空猜测了一下隔壁人的情况,要么是睡了,要么是回来后把这灯吹灭后又离开了。
桌上笔墨纸砚也一并齐全,桌子正中央,摆了一两银子。
回到房间后的除妖师们看着这银子愣神,有人匆匆拿起来掂了掂,有人轻轻一弹满不在乎,有人却小心翼翼地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然后悄悄地放在了抽屉最下面。
胥远期以前就听说过,除妖师是按日发俸禄的,一日一两,他可想都不敢想。
想来皇家花费了这么多经费在除妖师身上,两大门派的弟子也才勉强够数,胥远期这一届五十人走了后,门派已不到百人了,也不知等他们死后能撑多久。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不是胥远期该操心的事情。
他掀开被子,小心将女子放在床上。
血液凝固后,女子的皮肤好像与白衣黏在了一起,他轻轻掀起一块伤口上的布,床上的女子弯眉轻颦,第一次对外界有了反应。
可胥远期却不敢乱动了。
犹豫了片刻,他将火炉推得离床更近了些,而后拿起桌上的银子便出了门。
亥时,夜已深,正月十五,今日冷得不像话,他不确信外面的店铺是否还开张,他想去碰碰运气,毕竟,这里是长安。
街道上店铺几乎都关了门。
只有一家酒楼开张,酒楼高达九层,匾额上提三字“求凰楼”。
二至八重均作镂空回廊,面积层层递减,栏杆由金丝楠木而制,似是不要钱般承受着风吹日晒。每层皆悬挂数盏垂着流苏的纱灯,烛光倾泻而下,把月光的风头都抢了去。
第九层四面墙体唯留一扇窗户,水晶为牖,其上加以黄金点缀,雕刻出一凤一凰,栩栩如生。
这般景象,胥远期很难不停留片刻,他站在外面向内扫了一眼,白玉铺地,青金石为桌,台上一出歌舞场,台下众人把酒言欢,喧闹如白日。
他摇头惊叹:“真是奢侈。”
站在门枕石上的一迎客女娇娘看见了他,女子几步走下台阶,笑道:“公子深夜一人行,只站在门外张望做什么,进求凰楼听听曲吧?”
胥远期收回目光,一本正经道:“我来买衣裳,不是来听曲的。”
美娇娘笑靥如花:“买女儿家的衣裳?”
胥远期默认。
那女子笑道:“我们这种地方怎么会只卖酒肉饭菜,你想要女子衣裳,这里几十文,几百文的都有。”
胥远期问:“最好的衣裳呢?”
“那就得几两银子了。”
少年犹豫片刻,他拿出了那一两银子,说道:“我现在有一两银子,但我想买两件最好的衣裳。”
此话一出,本一脸笑容的女子有些许惊愕,她道:“公子是在开玩笑吗?”
胥远期诚恳道:“可不可以先打个欠条,几日后我便来还钱。”
女子笑容凝固,她抿着嘴想着该怎么拒绝,但少年此时的这张脸,配上满是希望的神情,实在是人畜无害。
女子叹息一声:“我去问问主人。”
她刚欲转身而上,此时,顶层的窗户忽然开了。
这窗棂外镂空金丝而制的一凤一凰,在打开的瞬间动作颇为真实,好似要涅槃而飞。
胥远期抬眼望去,只见一只青葱玉手伸出窗外,玉手的掌心里握着些花瓣,五指微张,花瓣便从空中飘然落下。
他身旁女子的脸上一闪而过意外之色,随后女子从容道:“主人已同意了。”
“啊?”
胥远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几位女子推进了酒楼。
他的余光看到那只手收了回去,没能看见那张脸。
而在他没有看见的角落里,那些掉落的花瓣边缘逐渐出现点点火星,不过刹那间,花瓣全然自焚无影。
酒楼热闹,胥远期扫了一眼,皆是寻常客人,他心中奇怪,这求凰楼究竟何地,长安妖怪频频出现,白日放纵他勉强理解,可如今已深夜了,此地竟还大门敞开,人流涌动。
一二三楼为饮酒作乐之地,四五楼备着雅间,六楼挂卖着许多衣裳与名贵首饰,七楼摆放着名贵乐器,八楼收藏着各式奇珍异宝。
听着女子的介绍,胥远期问:“九楼呢?”
女子答:“九楼是主人所在之地,无人可进。”
女子带着他向前走,他在后面问道:“求凰楼夜里何时闭门?”
“此地从不闭门。”
“从不?你们不害怕妖怪来袭吗?”
娇娘淡淡一笑:“生死由命,万事从他,我们只管醉倒和衣卧。”
这女子回答得倒是豁达,胥远期不再多问。
女儿家的衣裳着实好看,本想着买两件,结果挑挑选选,最后竟买了五件锦衣,还有御寒的几件狐裘披风,打欠条的时候,胥远期面色凝重,唯恐这女子忽然就反悔了。
总之,他把一个多月的俸禄都预支了。
临走前,胥远期还拿了一盒芙蓉酥。
少年走在长街上,他怀中抱着所有衣服,那女子本说派人来送,胥远期觉得太过张扬,于是便拒绝了。
明月无声,少年步履匆匆,他的鼻尖被冷气冻得有些发红。
他想着:就算是为了还钱,也起码得活一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