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赞。”
林妤和时郗缓缓从空中落地，她扶着时郗站稳，警惕地打量眼前女子的同时不忘观察周围。
白茫茫一片，雾气丛生。
见她眼中充满戒备，女子也不恼，而是轻笑一声：“别急着否定，这可不是在夸你。”
“敢挑战朱鸟蟒的人，我没见过几个。像你们这么年轻的还是第一次见，确实勇气可嘉。”说到这里，她又微微叹口气，“就是没脑子。”
林妤：……
林妤感受不到她的敌意，慢慢地也就放下严重的戒备。
“话是如此，但还是多谢前辈称赞了。”时郗直接忽略最后一句话，没了危险，她也就笑嘻嘻地，“还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女子笑着看她一眼，倒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林妤若有所思：“你是三墟的弟子？”
林妤一怔，刚才消失的戒备又慢慢浮上来。她正要问，就听女子又问了。
“号什么？”
林妤只是沉默了一秒便道：“徽苓。”
时郗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师姐你还有号呢？”
林妤淡淡地瞥她一眼，懒得说话。
“徽字辈的……”女子有些感慨，“这么算来，我算是你师祖的师祖的师祖的……”
林妤听着她在哪里算辈分，算了许久还没算出来。
她心中有些猜想，收起刚才的那一点戒备，恭恭敬敬地行礼：“敢问前辈名讳？”
女子停下算辈分的脚步，认认真真看了她几眼，忽然叹口气：“我名灵浠。”
她没说是哪两个字，但林妤瞬间明白过来是什么。
时郗此刻也收起了笑容，她脑子里只浮现出两句话：
灵浠圣者……
三墟第一代掌门人……
不会这么……巧吧？
两人一时间沉默了，林妤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们倒是没有怀疑过灵浠说话的真实性，毕竟此时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第一代掌门人……
距今至少几百年过去了，可不就是师祖的师祖的师祖的师祖了吗？
“严格来说，灵浠是我的号。林汐才是我对名字。”见两人都不说话，灵浠又解释，忽而感叹一句，“这套弟子服饰，还是我当时定下来了，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没换。”
说到这个，林妤想了想总算艰难开口了：“听说前些年有长老提出来要换，不过被否决了。”
听到这个，灵浠来了兴趣。许是离开太多年了，对这个曾经自己一手建立的三墟，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
“哦？那为什么最后又没换？”
林妤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说。抬头对上灵浠探究的眼神，还是道：“听说……那一套不大符合三墟门风。”
此话一出，时郗和灵浠都笑了。林妤这话说的太委婉，什么不符合三墟门风，不就是不好看嘛。
灵浠看了看四周弥漫的雾气，收起调笑的心思，再次叹口气认真地看着两人：“先前那话，也不全是看不起你们。你们确实厉害，仅仅凭借蛛丝马迹就能猜出哪里不对劲。当年……”
听她这么说，两人对视一眼：当年？那一切都是发生过的吗？
仿佛看出两人心中所想，灵浠寻了块石头坐下来：“都这个时候了，告诉没你们也无妨。”
“薛城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果然。
两人才确定心中所想，接下来一句话更是一颗惊雷。
“当然，你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的记忆。”
什么意思？
林妤只觉得自己呼吸一顿，什么叫灵浠的记忆？难道说……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有一样东西将那一切记录下来了，并且在你们无意中闯出来的时候又投放出来。”
“那样东西…”林妤忐忑地开口。
“是上清镜。”
灵浠淡淡开口回答，见良人都不说话了，又接着道：“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好呢……”
“从薛小……薛佩薇说起吧。”
不知道为什么，林妤和时郗都觉得有一种淡淡的、幽怨的悲伤从灵浠眼中流露出来。
她想起那个在小广场和她擦肩而过的红衣女孩。
“当年的世道还算太平，妖魔虽多，但实力薄弱成不了气候。所以一般凡人也会去游历。我久久无法突破，于是下山游历，途中认识了化名偷偷跑出来的薛佩薇。”
“我们从未互相问过对方的身份，她只知道我是一个修士，我只知道她姓薛。”
“本来依照当时的情形，我们就算不会有太多交集也会好聚好散。但是后来我不知足。”
不知道为什么，林妤听到这里眼皮子一跳，直觉告诉她，灵浠接下来的话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说？”见她停住，时郗直接开口问。
灵浠看她一眼，苦笑一声，似乎不太想说，又挣扎了几秒，最终所有挣扎化为一声叹息。
“游历途中她父亲换了地方，从中央下方道一个小城市，所以修书让她回去。”
“我不知足，不想以友情和她分开。所以我向她表明心意，希望能与她双修。”
林妤呼吸一顿，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时郗同样震惊住了。饶是她觉得自己思想开放，但也没有开放到给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的、不是修士的女子表白……
见两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不敢呼吸的样子，灵浠竟然还笑了笑：“她当年也是你们这副表情。”
林妤回神，也没有掩藏自己的震惊。
“所以她消失了。”灵浠说到这里，笑容逐渐收起来。也不是之前的无奈苦笑，表情平淡，仿佛不是在回忆，只是在叙述一件过去很久的事情。
“我承认当时是有些冲动，但我不后悔。”
林妤抿唇，心道这哪是有些冲动，这是非常冲动。
谁能想象昔日好友突然要和自己双修？
不跑还等何时？
“我也尝试或去找她，那时我才发现我对她非常不了解。到什么程度呢。”灵浠看着两人微微一笑，“我只知道她的名字。”
“天下之大，叫这个名字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所以我即使有心，也根本找不到。”
“于是我回到与她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小城，也就是烟城。”
灵浠说到这里，突然没了声音，估计在思考从哪里继续说起。两人也不语，只是默默看着灵浠。
林妤将这几日烟城的经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发现什么。
灵浠又继续说：“每日、每走过一个地方，我都能想起来当时我俩在那里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她的一颦一笑在我的脑子里也越来越清晰。”
灵浠终于还是没忍住苦笑一声，更多的是无奈：“爱而不得，我硬逼着自己去修炼，也许是太过心急，反被反噬受了伤，因此久久无法突破，我当时也是疯了，完全不顾乱窜体内乱窜的灵力，依旧疯了似的修炼。”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心魔在日日修炼下成长得越来越强。”
“直到最后我完全被心魔操控。”
时郗听到这里，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只是对这位前辈竖起了大拇指。
怪不得疯了，这不疯了才怪呢。
林妤也是同样的想法。
“说来也是奇怪，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心魔，仍旧日夜修炼，但修为不再寸进。反倒是心魔越来越强大，到了后来，每日出去害人。”
“好在我始终记得薛小姐那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我房间’，所以我的心魔从来不会去害躲在屋子里的人。”
林妤一怔，对了，这就是那个妇人说的那些话的原因吧？
只要你在晚上躲进屋子，灵浠的心魔确确实实不回来害人。
“同样的，我被心魔操控也大多数是在晚上。我的记忆力，每天晚上我都会在河边散步，实则就是我出去害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这里也对上了。
“新来的城主听说了这件事后，以为是妖怪作祟，于是请了很多修士来收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我被那些修士打伤，在城中至少昏迷了半个月。”
听到这里，林妤也顾不得尊重与否，打断她的话：“稍等。不是说那些修士都一去不返了吗？”
灵浠没有丝毫恼怒，轻笑一声：“因为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胡云？”时郗猜测道。
灵郗点点头：“胡云想要吃了全城的人又不被发现，只能想法子混进城中，所以听到城主找人收妖的时候，他也许就自告奋勇地去了。那些失踪的修士，我猜也落在他手中。”
“他能有这么强？”时郗有些惊讶，毕竟从那天的情况来看，胡云也就那样。
灵浠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具体实力怎么样我不是很清楚。你看到的都是我的记忆，我只和胡云有那一次交手。”
“后来的事其实你们也知道了。我虽然醒来了，但心魔受伤严重一直沉静在我体内。胡云邀请我住进了城主府，留下来参观他和薛小姐的婚礼。”
听到这里，林妤心中一动：“您当时……不阻止吗？”
灵浠回忆起往事，多少有些惆怅，听到此处也是轻笑一声：“当然不阻止。因为我住进城主府的那半个多月，从未见过薛小姐。”
她渐渐收起原本就不存在的笑容，脸色更严肃了些：“大婚那日，我第一次见到薛小姐。”
“胡云当时应该是想在十五夜里，借天地之力做什么事情。可惜当时我一见到薛小姐，控制不住地唤醒了心魔，给他搅和了。”
说到这里，灵浠无奈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该说弄巧成拙还是什么。毕竟心魔控制了我，我和胡云打起来，看着他杀了薛小姐。”
“那一刻我只觉得天塌了，和胡云打了一架，又追着他回了城主府。杀了他之后，更是一把火烧了城主府。”
雾气四变，上上下下漂浮着。
这一幕刚刚发生，林妤记得清清楚楚。
她和时郗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灵浠说话。
“可是……”灵浠更加悲痛，即使过了这么久，即使她都以为自己已经放下。
“我在漫天大火里，看见了逃出来的薛小姐。”
“我想去救她，但是火势太大，再加上她逃出来已经费了全部力气，还不等我到达她跟前就已经去了。”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我真正失去她了。”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我想，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令我崩溃。”
灵浠说到这里，身影越来越虚浮。
“从那时起，我的心魔不断成长，最终脱离了我的身体，并且吞并了另外一个魔，成了第一代魔王。我之后的人生，一直和它作斗争。”
她叹口气：“也许因为它是我身上分离出去的。我们谁也伤不了谁，就这么耗着，耗了上百年…”
林妤站在下首，雾气弥漫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灵浠的声音越来越空泛，已经没了时有时无的悲痛，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的怀念。
她忍不住问：“后来您消失了，有传闻说…说您得道成仙。请问……”
她还没说完，就被灵浠一声嗤笑打断。
“得道成仙？并没有。”她幽幽道，“这件事一发生，我就永远不会有飞升的机会了。”
林妤的心一沉。
“我后来确实离开了三墟，至于去了哪里，你也不用多问。”灵浠看向她，“飞升，是一件纯凭运气的事，有些人穷极一生也遇不到，有些人只是多看了一眼就有了。”
林妤知道这是在指点她，虽然内心复杂，但还是连忙应下。
灵浠又看向时郗。
时郗被她盯着，心里有些不舒服，莫名有些慌张。总觉得灵浠的目光能穿透她的□□，直达灵魂深处。
过了许久，才听灵浠问：“你们是怎么来上清境的？”
林妤忙把一切都说了。
“盛仙大会……”灵浠似有所念头，但她没说，而是道，“上清境的本体是上清镜。当年得于薛小姐手中。来历不明，只知道是一件法器。”
“你们能机缘巧合闯进来，遇到我残存的灵识，那也说明我们有缘。”她说着说着，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别的没有，我只提醒你们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