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脸蛋薄施脂粉,娥眉弯弯细长过目,眼眸乌灵,朱唇榴齿,长发披肩,弯腰如瀑倾泻,淡淡熏香萦绕身侧,温热指腹抵在颌下,无端生出酒醉迷离,上头不已。
宇文锦自恢复记忆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悔恨当初所作所为。
他曾高坐帝位,万民朝拜,纵情享乐,掌握生死。
分明得到想要的一切,世上再无知道自己惨痛过往的人,不知为何心底总空落落的。
他鬼迷心窍,明知沈含章身子娇弱,仍听信谗言,将她束于高楼之上。
但凡沈含章肯服软,哪怕说句她错了,他都会毫不犹豫遣散后宫,奉她为后。
沈含章就是要天上星星,他也愿登梯摘下。
可她就是不愿!
他发疯似地想在其他女人身上找到满足感,意乱神迷下却喊出她的名字。
原来他一直都是在乎她的,既如此,他先低头又何妨。
大丈夫能屈能伸。
伏低做小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还能真丢下她不成?
他精心挑选最适合她的一套婚服,亲自送上阁楼。
阁内门窗大开,沈含章枕着手臂在桌上小憩。
他手脚放轻,边关窗户边嗔道:“这么大人了睡觉也不知道关窗户,冻着怎么办?”
他抱起她,一步步往内殿走去。
“滴答。”
每走一步,就有红色液体顺着掌心流到地面。
他充耳不闻,只将怀中少女搂得更紧。
强风呼啸,纸窗摇摇作响,没等他们走到床边,不堪重击,“哐当”一声,震至墙面又反弹回去。
冷风猛然灌进口鼻,他胸腔起伏,喉结滚动,抑制不住发出低咳,竟吐出一口鲜血。
沈含章苍白如纸的脸上染上一点猩红,他脚一软,差点惊醒睡梦中的她。
他颤抖着,指腹轻轻抚过,非但没擦干净,反倒多了一道鲜艳的红印。
刺眼极了。
他双臂环绕围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间呢喃道:“陛下,您的身子好冷。”
“陛下不说话,是在生我的气吗?”
“陛下最怕孤单,要不要臣陪您一起走?”
“不说话就当您默认了,如果可以,下辈子臣还想做您身边最有用的狗,到时您可不准再抛弃我。”
通判堂内灯火微弱,孤男寡女,暧昧相视,梦里都不敢奢望,今夜居然真实出现。
沈含章灵动鲜活的脸就在他眼前。
最后一次事后,他也像现在这般低头不敢看她。
沈含章轻柔捏着他的脸转向她,眉眼含笑对他说:“朕又不吃人,放心抬眼看我。”
此话一出,两人相视无言,都心知肚明。
思绪回笼,宇文锦低声说:“大理寺关押的都是亡命之徒,陛下深夜孤身来此实在危险。”
沈含章撇了下嘴角。
手指往下,指甲划过他高耸的喉结,细长红痕浮起。
掌心按住他坚实的胸膛,五指蜷缩,抓紧衣领往前一扯,呼吸打在他鼻尖。
她细语道:“宇文大人坐镇,哪个宵小胆敢近我身。”
“陛下谬赞。”宇文锦舔了下干裂的嘴唇,两眼放光,眉尾不自觉上扬。
发觉此举冒犯,他连忙低头掩饰道:“臣无能,还未审出风月阁幕后真凶,请陛下责罚。”
她绕着宇文锦缓慢踱步,试探问道:“大理寺正位置太低,满足不了你?”
“臣不是这个意思。”宇文锦合掌伏身,“承蒙圣恩,此生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生不怨。”
她大声训道:“巧言令色!”
宇文锦本就心虚,此言一出,肩膀无力垂下,欲以头点地。
玉手横出,抵在他额间。
他用余光瞄着眼前紫色石榴裙边,耳边传来濡湿气息,清冷声音响起,“甚得我心。”
“父母双亡,流落街头,辛苦谋生,反被诬陷盗窃,大理寺卿姜浩南破格收你入门为他做事。”宇文锦羽睫微动,摩挲着她指节。
“一路走来,辛苦你了。”她继续道:“以前你没得选,现在有条新路放在你面前,你接受吗?”
“为什么?”宇文锦抬起头,忍不住问出口。
你明明也有记忆,为何不杀我泄愤?难道是,原谅我了?
这句话他不敢问,也没资格问出口
“因为你是最特别的,我做不到不信任你。”
沈含章屈膝靠近宇文锦,“宇文大人相貌堂堂,行事果断,我相信不出多时,你必能取代朝中那些狼子野心的奸佞之臣。”
“风雨阁涉案人员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以大人的能力,今晚肯定能让嫌犯乖乖开口供认。”沈含章取出袖中白纸置于他掌心,抬手拂过他眉尾,唇边含笑道:“明日早朝,你会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对吧?”
原以为风月阁案交由他处理实属偶然。
既然沈含章再次选中他,他当然愿意推波助澜帮她稳固帝位。
听从主人指令,攀咬外人的恶犬,他能做一次,就能做两次。
不求加官进爵,更不敢奢望沈含章重新爱上他。
若沈含章没有记忆,他大可事了拂身去。
相忘于江湖,是他能给沈含章最后的补偿。
沈含章偏偏闪烁其词,百般试探。
转念一想,她处境艰险不亚于上一世,虎狼环伺,腹背受敌,若连他都不愿意站在她身边,她就没有活路了。
宇文锦紧握住她乱动的指节,虎口粗茧膈得她生疼。
他目光灼灼回复道:“只要是您想要的,我都会去做。”
沈含章披回斗篷,和宇文锦一同走到大理寺门口。
方才嚣张十足的门卫见到宇文锦,就像老鼠见了猫,纷纷夹起尾巴低头恭敬行礼。
齐笑三步并两步上前搀着沈含章头也不回地离开。
没走几步,就听身后有人慵懒质问:“今晚你们可见过外人入内?”
几人很是上道,齐声回答:“属下未曾见过。”
辗转回到淮水亭,周遭寂静无声。
沈含章关上房门,眼前一片黑暗,她才发觉手脚提不起力气,身体顺势滑倒,双腿曲起,脸埋在臂间,不禁陷入沉睡。
风雨阁事发后,她恍若独自走在钢丝之上,身下熔浆翻滚,随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死无丧身之地。
奔腾热浪席卷全身,争鸣狂风呼啸耳际,她颤颤巍巍,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
终点就在眼前。
精神和体力即将到达极限,继续慢步挪动还是蓄力大步一跨,这是一个问题。
她屏住呼吸,没忍住又瞥了眼脚下,心一横,做出抉择。
片刻后,她身体颤了下,眼睛猛地睁开,脑袋不小心撞到门上。
好大一声响,好硬一个头。
“嘶。”沈含章疼得倒吸凉气,无意识左右摇晃脑袋企图清醒些。
微弱月光透过门框照进房内,她这才看见有一黑影立于门外。
“谁!”
“陛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隔着门,双方都愣住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她捂着头的手一顿,脑中也一片空白。
她听见自己反问道:“不是都跑了,怎么舍得回来?”
门外静默片刻,故作轻松开口道:“我还指望您带我飞黄腾达,轻易跑不了。”
她低头轻嗤,“我自己都朝不保夕,指不定哪天就被乱臣贼子一箭射死......”
“不会。”他强硬打断她的自嘲,一字一顿承诺道:“有我在,你不会死。”
她摇摇头,眩晕感再次涌来。
青松见沈含章没有开门的意思,干脆半跪在门口,手搭在门框上,闭上眼努力感受着。
除了长久的平静,什么也没有。
“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青松手指微微蜷缩,再开口时声音沙哑,“琐事缠身,我暂时还回不来。”
“我保证。”他取下腰间的驭影符放在门槛上,“在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出现。”
“咚咚咚。”
沈含章睁开双眼,记忆里她分明是在门边入睡。
何人敢动她还能不被发现,答案只有那一个。
人不在,再想追究责罚也无济于事,她长叹后回道:“进。”
齐笑推开门,侍女们端着衣饰立于珠帘两侧。
“陛下,国师大人称今日有要事相商,请您务必亲临早朝。”
“准。”
她们鱼贯而入,分工明确,不消半刻,沈含章便着一身金黄朝服走出淮水亭。
所到之处,众人皆下跪朝拜。
华景城和方默言不知怎的又挤在一起,他们没有随大流跪下行礼,毕竟他们现在名义上还是异国使臣。按习俗只需俯身致礼。
华景城原本直视沈含章,沈含章恰好看过来,冕旒下依稀可见平日懵懂无辜的杏眼变得分外清明。
从前看她穿着这身华服稚气未脱,不知何时,她竟生出些许不可亵渎的天子威严。
阳光一泻而下,正好泼洒在她朝服上,为肩上凤凰镀上光圈,她神色端庄,步履坚定。
出乎所有人预料,沈含章停下了。
她站在华景城身前,自然拉起他的手关切问道:“昨夜我欲与你探讨琴艺,可你房中烛火早早熄灭,是出了什么事吗?”
华景城眼中柔情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疏离和猜忌,他谨慎开口回应:“昨夜我身体不适睡得早了些,请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