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眈尴尬地咳了两声，假装没听见他的话，左挠头又挠脸，终于把话题岔开：“那个，这都不重要，你叫什么名字啊？”
鸦雀无声。
“喂？还在吗？信号不好吗？”
沈明眈钻进房间，觉得自己像个网卡了的老年人，一边问着一边拆汉堡。
看不见，但摸起来圆鼓鼓的，热腾腾的，肯定很漂亮。
对面又安静了很久，终于开口：“周闻时。”
沈明眈咬下一大口汉堡——好吃！
“周闻时？分别是哪几个字？”她盘腿坐在地上，嚼着汉堡含糊不清地问。
那边又安静了几秒，沈明眈怀疑他有延时。
“周全的周，听闻的闻，时间的时。”
“周、闻、时。”
沈明眈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呢，我叫沈明眈，沈就是姓沈的沈，明是明亮的明，眈是虎视眈眈的眈。”
对面没回应。
沈明眈恶狠狠咬一口汉堡，跟一个毫无情绪价值的人交流确实容易丧失倾诉欲。
她看着视野里昏暗的卧室，安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那个周...周闻时，你看我们也算是有缘分，既然你现在不用眼睛，能不能借我用会儿？”
觉得自己这话有歧义，沈明眈又找补：“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上网看点东西？”
就在她以为不会有回音的时候，周闻时死水一样的声音响起了：“看什么。”
不怪沈明眈心里形容他是死水，实在是他好像什么情况都不在意，通感这么灵异的事他都能淡淡地回答。
“你玩短视频吗？”沈明眈把对周闻时的想法踢出脑海，兴奋地趴在床上。
“不玩。”
沈明眈毫不意外，翻了个身：“下载一个呗，我有想看的东西。”
对面没有说话，但沈明眈看见电脑被重新打开了，幽蓝的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对！就是这种半夜偷玩手机的感觉！被电子产品刺激到睁不开眼睛、几乎流泪的感觉！
多少年了，她都多少年没体会过了啊...
“快快快，下一个下一个！”沈明眈激动地翻来翻去，还不忘劝他，“你开个灯吧，关灯玩太伤眼睛了。”
周闻时沉默地把台灯打开，像个手动发条的玩具，不拧不动，拧一下就动一下。
沈明眈痴痴地看着软件图标，努力记住它的样子。
看够了，她就眨眨眼，继续开口：“你搜一下‘江南小瞎子’行不行？”
“江南小瞎子”是沈明眈的账号，但她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呢。
周闻时继续沉默，没有好奇没有疑问，手指微动，搜索了这个账号。
页面跳转，熟悉又陌生的账号出现在沈明眈面前。
头像是她自己的照片，不施粉黛，一头黑色长发披散着，挺翘的鼻梁上戴着夸张的大墨镜，唇色粉嫩，唇角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真好看呀...沈明眈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照片。
照片是梁心欣拍的，简单p了一点点。
梁心欣是她的高中同学，自从失明后就很照顾她，已经快六年了。
最开始拍摄盲人日常的建议就是梁心欣为了鼓励她积极生活提出的，那时候沈明眈还用不好手机，账号的建立和视频剪辑都是梁心欣一边安慰她一边完成的。
后来学会了用盲人模式，却不能亲眼看看自己的视频...
想到这，沈明眈急切地拍拍床垫：“周闻时，你从第一个视频开始，我要一个一个看。”
她已经习惯了周闻时的沉默和不拒绝，毫不客气地向他提出要求。
光标落在视频上，轻轻点开。
“哈喽大家好，欢迎收看我的一天！”
“我是后天致盲...”
“咦？这是盲道吗？我来感受一下...”
沈明眈静静地凝视着画面，她听不见视频的声音，只能看字幕。
原来之前在地铁上给自己引路的工作人员长这个样子呀...
怪不得上个月在路口绊了一跤，原来那里有个小小的台阶...
天哪，原来商场的石墩子旁边就是宽敞的平地，她每次都特意找到石墩子才过去，怪不得觉得那么窄...
时间缓慢流逝着，沈明眈就这样慢慢看完了自己的所有作品。
画面闪了闪，是周闻时在眨眼。
她已经完美适应了周闻时眨眼的频率，一点也不觉得影响画面连贯性。
怪不得自己有粉丝呢，这么慢节奏的视频，这么有代入感的视角，还有这么生动的旁白，沈明眈都快被自己迷住了。
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音效，因为共享视野的时候，视野另一端她只能听见周闻时的声音。
沈明眈打了个哈欠，本来想问问周闻时觉得音效怎么样，又想起他是聋人，还是算了。
“谢谢你啊...”最后她只简单道了句谢，看周闻时闭上眼睛，就扶着墙走向了浴室。
客厅的监控捕捉到沈明眈的身影，镜头对准她，殷梅的声音又传出来了：“明眈呀，洗澡当心一点，不要摔倒，记得吹头...”
“知道了妈妈，你早点睡觉吧，出差了就不要熬夜。”沈明眈悄悄打开客厅的灯，让殷梅能看得清楚一点。
“妈妈看你洗完澡就睡了...”
沈明眈心里有点愧疚。
她刚失明的时候洗澡摔过一次，疼得站起不来，就冲殷梅发了脾气，自那之后，殷梅就会在浴室外面守着她。
没想到身在外地还要在监控里看着她。
“以后我早点洗澡。”沈明眈对着监控笑，把愧疚和心疼都藏进短短的承诺里。
浴室里，沈明眈没开灯，摸出一个眼罩戴在眼睛上，又掏出一副墨镜架在眼罩上，这才有了点安全感。
虽说周闻时自称看不见她，但谁能保证他有没有说谎？
还是戴着保险点，她安心。
等她洗完澡躺下，周闻时还是闭着眼睛，十分安静。
睡着了吗？
“周闻时？”沈明眈用气音轻轻喊他。
没有回应，应该是睡着了。
沈明眈满意地翻个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晚安。”
***
周闻时睁开眼睛。
深夜的卧室是纯粹的黑，透不进一丝光线。
他听到那个叫沈明眈的女生打哈欠就知道她肯定看够了，于是闭眼，让她觉得自己已经睡了，世界才得以清净。
她真的太吵了，不仅要看自己的作品，还要不停地点评，大部分是自夸，小部分是对占用盲道的不满。
而且他不仅能听到沈明眈的点评声，连视频里清脆的旁白都能听见，不分时间，似乎只要是她的声音就行。
周闻时的听力消失了太久太久，久到听着她吵闹的声音就像过敏一样浑身不适。
尤其是耳朵，痒痒的，麻麻的。
他害怕声音，害怕自己拥有听力。
只有一直、一直、一直沉寂着，才是他的赎罪。
周闻时闭上眼睛，想要强迫自己入睡。
“不客气...拿...”
耳边传来含糊不清的梦呓。
他重新睁眼，在黑夜中聆听了许久，没有声音再传来。
是的，就像这样安静，就像这样一潭死水。
他一直到天亮都没有入睡。
***
清晨，露水滴落，不知名小鸟在窗外高歌。
沈明眈梦到自己拉了一车大汉堡，见到人就让他们别客气直接拿去吃，每个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眼神发亮。
泛着亮光的眼睛越来越多，沈明眈逐渐顶不住这些刺眼的光，从梦里醒了过来。
她还没睡饱，眼睛半睁半闭，困得要命，手背遮住眼睛。
眼前的光怎么都遮不住，亮堂堂的。
沈明眈翻了几个身，烦躁间突然想起什么，压着起床气，咬着后槽牙：“周、闻、时！你、给我、闭眼！！”
耳边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沈明眈的眼前却听话地陷入一片黑暗。
沈明眈满意了，抱着被子继续睡。
半小时后。
沈明眈气急败坏地坐起身，对着不停睁眼闭眼、睁眼闭眼的男人骂到：“你cos闪光灯呢？”
对面静了一下：“抱歉，我去拉窗帘。”
“不用了，呵呵...我已经变成了睡眠不足的困死鬼，马上就亲自去帮你拉窗帘。”沈明眈的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了，蓬头垢面坐在床上，无神的大眼睛底下挂着青黑。
周闻时没回应她，只有逐渐变暗的视线表明他还在，并且拉上了窗帘。
“唉，拉开吧，亮点儿好，亮点儿好，真的”沈明眈无奈叹气。
但她说的是真心话，反正都睡不着了，有光总比没光好。
但她怕周闻时误会自己在说反话，正准备开口解释，周闻时已经把窗帘拉开了，亮光重新洒进卧室。
沈明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男的真是说一下动一下啊，纯口动无自动，就适合被拿去研究能源的节约利用或者开个待机摸鱼小课堂。
“算了，”沈明眈躺下，又“噌”地坐起来，斗志满满地宣布：“我一定要找出互通的契机！我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总不能每次都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
“周闻时，你想想看，每次听到我声音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沈明眈嘴巴说着，脑子也没停，迅速回忆着自己看到他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沈明眈思考的时候，周闻时慢吞吞开口：“洗澡，做饭，睡觉。”
他说的是通感的时候自己在做的事。
“没什么特别的啊...”沈明眈思索，“我是起床、买汉堡、回家。”
“嘶...第二次都在吃东西？不对不对。”沈明眈扶着墙走来走去，推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共同点。
对面安静得像没电了，不发表任何看法。
沈明眈恨铁不成钢：“周先生，周老师？你还在吗？”
她知道他肯定在，因为她还能看见他的卧室，这么问只是想让他有点回应。
“在。”周闻时嗓音沙哑，惜字如金。
呵呵。
沈明眈冷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枯燥最无聊的人。
“我想想...”沈明眈不打算靠他了。
扶着墙，慢慢挪到门口，摸到了卧室门。
等一下...门？
门！
“我知道了！”
沈明眈大叫一声——她想起来了，忽略昨天中午短短一瞬间的通感，其他几次都和门有关。第一次是她关着门睡觉的时候，第二次是在汉堡店这种密闭空间，第三次则是昨天回到家关门之后！
“所以，肯定是门！密闭的空间就能通感！”沈明眈向周闻时解释了一通，然后得出结论。
“我要试验一下！”
说干就干，不等周闻时开口，沈明眈就摸到了窗边，把窗户打开，这样房间就不是一个密闭场所了。
无事发生。
眼前还是一片明亮。
“什么情况？猜错了吗？”沈明眈喃喃自语。
周闻时终于说话了：“汉堡店，不密闭的。”
“哈哈，好冷的知识。”
沈明眈半死不活地捧场。
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所以还有什么共同点呢？”
共同点共同点共同点...
通感出现的时候，也就是她昨天睡醒、进汉堡店、进家门的时候都有什么共同点？
通感消失的时候，也就是她昨天出房间、出汉堡店、以及直到现在，都有什么共同点？
“共同点...”
沈明眈摸着下巴，重复着这个词。
突然，她抚摸下巴的手停了。
沈明眈握住自己的手，捏了又捏：
——“我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