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瑞斯死了三次，重生了三次。
而最让他刻骨铭心的莫过于上辈子的经历见闻，那短短的几年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上辈子他被带到那个冰冷漆黑的星球、被关进那台巨大机器里的时候，在折磨的间隙里，他确实听到了来自黑暗的呓语。
一开始莫瑞斯还以为是自己是疯了，那些声音只是他的幻想，可后面他发现，那些轻声呢喃里有着很多他根本都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第二世时，达蒙尼兹装傻，但其实在暗地里为了他和联邦交涉，为联邦处理了一大堆麻烦的任务；又比如那些呓语告诉他，雌虫根本不需要光亮、也不需要阳光，雌虫的眼睛构造特别，光明和黑暗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现在一回想那些呢喃呓语，莫瑞斯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些发出呓语的东西是怎么知道他“重生”了的，又怎么会知道他前世的事情？
他问达蒙尼兹，自己是不是也是“特殊雄虫”的一员，其实是想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那样的话，他至少能告诉自己，他的挣扎、他的不甘确实是有意义的。
可达蒙尼兹的回答，却彻底打碎了莫瑞斯心存的一丝侥幸：“......是的。”
莫瑞斯忽然就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他心跳如擂，耳边似乎也响起了轰鸣，让他产生一股晕眩感，他用手撑了一把才没倒下去。
黑暗中，莫瑞斯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抓住了自己的手，随后是达蒙尼兹的声音响起。
“没事的雄主，您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害您的。”
达蒙尼兹的声音偏低，莫瑞斯甚至有种对方的声音穿透了他的耳膜、穿透了他的血肉，已直直冲进了他心脏的感觉。
莫瑞斯忽然就产生了点不合时宜的好奇：“达蒙尼兹，雄虫的等级到底是按什么来划分的，是你说的这种特殊性吗，还是别的什么？”
当年以歌声轰动整个星系的雄虫是S级，林·安是S级，他是A级，这很难不让莫瑞斯往这方面想。
可达蒙尼兹却道：“不是的，等级代表着繁衍能力，这点在每个星系都一样。”
莫瑞斯又问：“那你呢？”
“雌虫也是一样的，”达蒙尼兹语气平平地答：“我是B级，只比几乎不能怀蛋的C级雌虫好一点。”
莫瑞斯接过他的话：“但你还是成了我的雌虫，为什么？”
莫瑞斯分明感觉到在他说了那句“我的雌虫”时，握着他的手的那个东西忽然抖了一下。
“您是高阶雄虫，所有的雌虫都想靠近您，我只是运气好......”
莫瑞斯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对方说下去，他微微侧过身体，凭着感觉猛地往前一抓。
他抓到了一个冰冷光滑的东西，下意识摸了摸，发现那触感竟然和金属很像。
“达蒙尼兹，你知道我死过，对吧？”
莫瑞斯这问题问得很突然，就像达蒙尼兹之前所做的那样，达蒙尼兹也一下子没回答上来。
莫瑞斯明白了。
他给出肯定的判断：“你知道我死过。”
至于为什么......
“我是'特殊的雄虫'，这点联邦不可能不知道，是联邦告诉你的吗？”
达蒙尼兹吞吞吐吐的：“我......”
莫瑞斯感觉到自己抓着的金属般的东西细细地抖动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莫瑞斯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了达蒙尼兹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
莫瑞斯原本是准备继续逼问下去的，可忽然间，他又不忍心了。
距离联邦定下的截止时间还有十几个小时，莫瑞斯心中有了打算。
莫瑞斯环起手臂：“那我们现在来谈谈之前的事。”
他知道达蒙尼兹一定能在这片黑暗中看清他的表情，于是神色严肃道：“那天，你究竟为什么会和贝莱特打起来？”
他补了一句：“别糊弄我，如果你不好好说，我就去找贝莱特问。”
莫瑞斯还真的不是随意说说而已。
对于莫瑞斯来说，元帅贝莱特给他带来的威胁感甚至超过了联邦，超过了覆盖至每一寸地域的联邦主脑，他早就下定决心要问个明白。
他当初就想过大不了就再死一次，更何况是现在。
达蒙尼兹从来都对莫瑞斯的情绪很敏感，这会儿也一样。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莫瑞斯语气里的那点不对劲，只犹豫了两秒就回答起来：“我潜入了他们家，在里面放了点东西。
“一些能引起联邦主脑注意的东西。”
莫瑞斯：“能引起主脑的注意？是什么秘密资料吗？”
莫瑞斯本想说如果是达蒙尼兹在工作任务中查到的情报之类的话，就不用跟他说了，反正他也听不懂那些什么势力博弈的东西。
可下一秒，达蒙尼兹却道：“也不算，因为只对雄虫来说是秘密。我往他们家雄虫的房间里扔了个部件。”
他停顿了一下：“能打开雌虫终端的部件。”
莫瑞斯立刻瞪圆了眼睛。
他知道，雌虫的终端有第二种模式，就和雌虫的眼睛一样，能进行第二种模式的转换，转换之后所看到的界面、内容完全是截然不同的。
莫瑞斯上辈子见过一次，而后，他就迎来了联邦的制裁，下场凄惨。
莫瑞斯拧紧了眉。
达蒙尼兹这么做，完全是想让林·安掉进坑里，要是被联邦发现——
莫瑞斯忽然愣住了。
上辈子，其实是林·安发现了雌虫终端里的猫腻，可贝莱特为了保护林·安，一通运作后就把所有的事情推到了他的身上。
莫瑞斯看向达蒙尼兹所在的方向。
难道......
莫瑞斯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想报复贝莱特。”
达蒙尼兹没有回答，莫瑞斯明白，雌虫这是默认了。
莫瑞斯不赞同地说：“林·安是我的朋友。”
“您没有和他来往，甚至还把他赶走了。”达蒙尼兹小声地反驳起来。
莫瑞斯耐心道：“那是因为我意识到我靠近他会给他带来不幸，为了让他能像他希望的那样、和一只雌虫一辈子平凡快乐地长相厮守，我才会远离他的。”
“您没有让他不幸！”达蒙尼兹立刻激动起来：“您那么好，不会给谁带来不幸的！我只要——”
达蒙尼兹的话突然像是被掐断了一样，过了很久后，他才说：“我只要看着您，就会感到幸福。您是最好的。”
莫瑞斯的内心忽然就变得五味杂陈。
他忽地就想起上辈子，那时候他已经陷入了严重的自我厌弃，甚至还尝试着在达蒙尼兹不在的时候自我了断。
他知道自己是个拖累，他不想达蒙尼兹再为他那样付出，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死亡。
可达蒙尼兹却救下他、抱着他，一遍遍地说：“您是最好的，只要您在，我就有活下去的意义。”
于是莫瑞斯才知道，要是他死了，达蒙尼兹绝对会追随他而死。
所以从那天起，莫瑞斯活着，就是为了达蒙尼兹。
莫瑞斯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达蒙尼兹，你也有死前的记忆，是吗？”
之前莫瑞斯只是怀疑而已，这会儿贝莱特的事情一说清楚，一切都了然了。
莫瑞斯觉得自己是真的蠢。
明明之前达蒙尼兹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可他偏偏就没有想过达蒙尼兹也重生了这个可能性。
这次重生后的这么多年里，达蒙尼兹一次又一次故意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可莫瑞斯还以为达蒙尼兹只是试探着想把关于雌虫的秘密告诉他，可没想到，原来达蒙尼兹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个。
这只雌虫太胆小了，只会用这种办法小心翼翼地试探。
莫瑞斯立刻就觉得心里泛酸。
他试着问：“你之前说我是特殊的，我的特殊之处，就是死后能带着记忆重新来过吗？”
“......是的。”
“是时间回溯？”
“应该不是，逆转时间需要非常强大的能量，那种程度的能量会把您撕碎的。”
“好吧，那我这样是联邦一手改造的？”莫瑞斯已经能心平气和地问出这个问题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达蒙尼兹这次倒是回答得很坚定：“是您的体质。”
“体质？那既然你也有死前的记忆，就说明你也有和我一样的特殊体质？”
一瞬间，莫瑞斯已经想了一大堆什么他和达蒙尼兹是某个实验室的产物，联邦让他们恰好凑在一起，试图让他们繁衍出同类后代之类的。
然而达蒙尼兹却说：“不是的，我......没有那种才能。”
莫瑞斯彻底糊涂了：“那你为什么会也有死前的记忆？”
“因为......因为......”
达蒙尼兹半天不回答，莫瑞斯有点生气了：“说话！”
发现莫瑞斯是在发脾气的边缘了，达蒙尼兹也不敢再拖沓，他紧紧闭上眼睛，像是彻底放弃了什么。
雌虫低哑的声音在这片黑暗中响起，充满了苦涩的意味。
“因为......我曾经吃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