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如墨，太极宗山下的这个小城逐渐安静下来，平日里这里就是百姓少修士多，宗门大比将至，修士就更多了，他们为了明日比赛着想，早早就已经睡下了。

城中的街道上，檐角的灯没有灭，昏黄的光浅浅地映在青石板上，将并走于其下的二人身影拉得很长。

姜摹雪走在寂寥无人的街道的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殷绍说着话。

“你还记得以前住在我们隔壁的那个小女孩吗？”姜摹雪踢了踢脚下的一个小石子，低着头道。

殷绍顿了一下，回答道：“记得。”

姜摹雪想起白日的那抹身影，继续问：“那你知道……我走后，她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

这个答案姜摹雪并不意外，殷绍与灵灵并不熟，他还记得灵灵就已经让她有些惊讶了。

石头被姜摹雪踢开，沿着青石板滚了几圈，最后在一个凹槽处转了转，落了进去，姜摹雪从那个石子上移开眼，抬起头，看向面前空荡荡的街道。

远处隐隐传来人声，在此时分外得清晰，有人正走来。

姜摹雪说：“我怀疑今日我们见到的无量宗的阮则灵就是她，我……”

她说话的声音蓦地一停，抬眸的一瞬间，她突然瞥见在街道转角处锦袍的一角，电光火石间，迅速就想起了何时何地见到过这个锦袍。

她拽过殷绍的手臂，顾不得说话解释，跨着大步，将他拉进了一旁狭窄昏黑的小巷之中。

“……师弟打算几时回兖州？”

远处声音越来越近，听脚步声，应该有大约四五人，他们边走边交谈着。

姜摹雪听着他们的交谈声，呼吸不由地放轻了一些，就连手指也不自觉攥紧了手边的衣裳布料，她侧耳仔细听着。

好险好险，幸亏她反应及时，要是和萧令琮正好打上照面了，指不定会被他认出来，仙门发现她死而复生了，定会又来杀她一次，她可不想刚活过来就又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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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中还有许多事务等着我处理，明日就需动身。”萧令琮望向前方，眸光一动，目光在此空荡荡的街道扫视着，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他刚刚好像又看见她了。

“这么急？”应亦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应亦风调侃道，“萧家主如今果真是大忙人一个。”

“哪里哪里，”萧令琮收回目光，客套道，“师兄如今替师尊代掌宗门，处理的都是有关天下苍生的大事，我忙的只是些琐碎杂事罢了，上不得台面。”

太极宗长老哈哈大笑，开口道：“两位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英才，何须谦虚。”

萧令琮身旁的江鸢偏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刚刚他一系列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几人又客套着说了好几句，走到了转角处，才有些不舍地分别。

应亦风停下脚步，他嘴角轻扬，想起了几人今日谈论过的事情，意味深长地对他的师弟道：“如今萧家在五大族中最有声望，师弟回去后，好生与其他几方交流一二。”

“自然。”

萧令琮轻点着头，目光又忍不住在街道四周望去，然而回应他的，只是一片空荡，仿佛刚才的那一瞬间只是错觉而已。

他揉了揉太阳穴，或许是最近过于劳累了，几番出现了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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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的脚步声与说话声越来越远，声音渐渐变小，最后消散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姜摹雪舒了一口气，攥着布料的那只手终于松了下来，这时她才忽然反应过来，手下触感有些不对。

夜太黑了，原本外面挂着的灯笼灯芯就有些烧尽了，发出的光有些弱，如今更是被这窄小的小巷挡得严严实实的，这里一片黑暗。

姜摹雪抬头，正巧对上殷绍黑漆漆的眼眸，他眼睫微垂，此刻正低头看着她。黑暗之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可她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

巷子太小，刚刚姜摹雪又太着急了，她害怕被萧令琮发现，因而急匆匆地拉着殷绍躲进了这方暗沉之中。

直至此刻，她才发生她几乎趴在了殷绍的怀中。手上攥住的，并非是自己今日穿的杏红轻纱裙子，而是殷绍的雪白衣袍。他们离得很近，她甚至可以听见面前人清浅的呼吸声。

“抱歉……”

姜摹雪赶紧松开手，不敢再抬头看，刚刚平复下来的紧张心情重新涌了上来，呼吸开始加重，还伴随着阵阵奇怪的心跳。

她往后退了几步，想要拉远一点他们的距离，然而脚步一绊，身后有一个东西阻拦了她的去路。她退得太快，膝盖被那东西撞了一下。

眼看着就要摔倒，腰背却被人揽住，一只手臂将她稳稳扶住。

“当心，后面有个竹筐。”殷绍的声音自头顶而来。

姜摹雪抿了抿唇，她轻声道了句谢，平复了一下此刻有些躁动的心情。

因着刚刚外面突然出现的那群人，她忽而想起了一件事情，正好可以现在说。

于是她道：“我有件事情想与你说，”她悄悄抬起头，可惜夜色太浓，看不清殷绍的表情，“我考虑了许久，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说。”

她抬起眼，认真地说：“我们和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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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绍微垂着头，心情愉悦地欣赏着姜摹雪此刻的表情，他夜视极佳，就算是在这样黑的地方，亦能清楚地看到姜摹雪面上的细微的表情。

此刻她有些紧张，含水的双眸正望着他，眼神并没有聚焦，白皙柔嫩的皮肤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粉，如同鲜嫩的桃，诱人摘取。

殷绍无声地笑了笑，他抬起手，忍不住想要捏一捏她的脸颊。

然而下一刻，面前人的声音传来，他悬在半空的手停住，眼眸中的笑意也尽数褪去。

“什么？”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件事情了。

姜摹雪咬咬唇，继续道：“刚刚你也看见了，我差点就被萧令琮发现，仙门本就视我为敌，若是他们发现了我，肯定会将我除之后快。再说，来太极宗找许家人本就是我的私仇，与你无关，不该让你跟着我涉险的。况且你能活过三百年，想必实力也不低，我现在的状况你也知道，我保护不了你，反而会将你一同拉下水，若你被我拖累了，我过意不去。”

“所以，我们和离吧。”

“你可以自行离去，不必跟着我担惊受怕。”

当初魔尊杀了许多仙门之人，但亦有侥幸逃脱的人，她一开始没有想到这处，以为当时见过她的人都死光了。

这次她反应快能躲过，那下次呢？

她说得很慢，在静夜中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晰，嗓音轻柔又坚定。

“若我不同意呢？”

殷绍的声音传来，姜摹雪愣了愣，她问：“为什么？”

趋利避害乃人之本能，她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跟着自己整日处在危险之中。

“你以为呢？”

姜摹雪瞳孔微微放大，她感觉到面前人的吐息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要与自己面贴面。她想要退后，可身后臂膀将自己禁锢住，退无可退。

“我不知道。”

她屏住了呼吸，五指微微收紧，面前的人却在此刻停了下来，耳边传来冰凉的触感，他只是将她散落的一缕发丝拢在了耳后。

耳边传来男人的轻笑声，他声音柔和：“夜深了，该回去歇息了。”

他避而不答，姜摹雪心中愧疚却更深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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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有些耀眼，落在门边堆着的白雪上，今日回暖了不少，但风仍带着寒意。此刻，面前少女抬起清凌凌的眼眸，含笑对他说着话。

“多谢公子帮忙！”

她笑容明媚，弯起的唇绽出笑颜，极其富有感染力，当真是比日光还要明亮。

他看了看，垂下了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他笑着说：“能帮上你……”

声音渐渐变淡，像被风带走了一样。

再抬起头时，面前已经换了一副场景。直冲云霄的红光刺破了天，少女全身都是血，血液将她的一身红衣都染得更深了一些，她发丝凌乱，黏腻的血从她身上滴落，融入土中。

她分明是穷途末路的，眉宇中却带着不甘。

那不甘透过空气，直直地冲他而来，如同一把锐利的剑，剑头朝着他，而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避无可避，利剑刺向了他的灵魂深处。

“哗——”

风透过窗牖吹来，吹起纱幔，将它高高扬起，纱布摩擦发出响声。

没有刺骨的寒意，是柔和的春风。也并非在冀州北境，这里是梁州，他在太极宗山下的一处客栈中。

萧令琮从梦中惊醒，久久不能回神。

又梦见她了。

三百年来，已经数不清梦见她多少次了，每每午夜梦回，总能见到她那双倔强又不甘的眼睛。

萧令琮闭了闭眸，他没有做错，姜小姐就算再好，也是个魔。魔物邪恶，为祸苍生。杀了她，何错之有？

可灵魂深处，那双眼睛却仿佛要将他灼穿了一样。

令他夜夜不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