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胆战心惊了两天,没等到雨化龙反水的消息,得到了长沙侯带人攻城的消息。
禁军全数跟着雨化龙走了,行军路途上应当也叫不回来——况且阖闾城的事不能拖。
长沙侯带着的八百人的草台班子喊着什么“奉天勤王”,竟轻轻松松进了城。
他进城时还没下朝,恰巧把几百个核心官员一股脑锁进了明堂里,太子则被绑了出来。
“侯爷,还有别的事干么?我家的地还没翻……”
“侯爷,那些公子啊王姬啊都抓起来了,要如何发落?”
“侯爷,晚饭吃什么?”
“侯爷,尾款什么时候结?”
底下的士兵七嘴八舌地问着,吵的马上的长沙侯脑仁疼。
诚然长沙侯手底下没有兵,但八百个没受过正经训练的农民兵还是能招过来的。
奈何吴国坐贾行商之风盛行,雇过来几百个农民花了千两白银——
而且还没有什么兵士素养,一路上每天都在围着他问要干什么。好在农人淳朴坚实,中间竟无逃兵,干事也算利索。
长沙侯按着缰绳,在被人按着的几个公子前头转了一圈,终于疑惑地蹙起眉头:“嗯?”
他隐隐觉得数目不对,便又数了一遍,随后问随行的下人:“王兄有几个孩子?”
下人掰着指头数了半天,方才抬头回禀:“侯爷,十六个。”
“没有这么多吧?”长沙侯有些不确定地回想了一下自己上次与吴王团聚时的场景。
他封侯之前都有自己的府邸,逢年过节也没注意过王兄有几个儿子——他也不怎么关心,左右不是自己的孩子。
何况还有好几个在他记事前就或夭折或殒命的。
“哦,”下人恍然大悟,两手一拍,“除去夭折的早逝的外出游历的跟着觐见的,咱们汉昌城还剩五个公子一个王姬。”
一个王姬是齐了,剩下四个公子神色各异,老实说长沙侯认不出来到底哪个没抓住。
他还得在几个小辈面前装一把持重,没敢直接问侄子侄女到底缺了哪个。
“那,就这样吧。”长沙侯有些无措地看向下人,明显忘了下一步是什么。
下人出了一脑门子汗,最终强作镇定地问道:“都押解下去……”
“小叔,押解到哪啊?太差的地方我可不住!”十五岁的丰乐王姬见他神色紧张,竟笑着起哄道。
长沙侯按着缰绳策马后退,额头沁出汗液,心里止不住后悔。几个公子都注意到了他神色的异常,精明些的想起这人什么性子,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小叔,我看回清楼就不错——”丰乐王姬眼珠子一转,摆手挣脱了束缚,指向不远处的酒楼。
长沙侯犹疑一下,松了口,旋即又摆出严肃的神情:“好吧……你们别笑!”
太子允轻咳一声,正了正神色,随后问道:“小叔,我夫人还在东宫呢。她身怀六甲,我实在放心不下……”
长沙侯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草台班子,几个人神色讪讪,你推我搡,最终两个人又进了王宫,把怒容满面的太子妃连着稳婆和奶娘一起接出来了。
余蔷心情不怎么样,一出门径直踹了太子一脚。
“还有什么要求吗?”长沙侯自认为很严肃地问道。
这回大公子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十公子满脸迷茫地看了看自己的兄弟,明显不理解大家都在笑什么,反而一本正经地说:“我要我的箜篌,放在恒知宫东偏房的柜子里。”
长沙侯点了点头。
没等他开口,八岁的公子修便说:“小叔,我想吃酥酪。”
“嗯。去把十公子的箜篌取来,我带他们去回清楼。”长沙侯看着十公子的脸,恍惚了一瞬,旋即强作镇定,驾马走了。
他认不住其他几个侄子的脸,但是十公子的脸不可能记不住。
十公子的脸其实很中性,束发像男子,散发像女子,不巧他今日刚起床就被逮了出去,没来得及束发。
一眼扫过去,长沙侯还以为看见了早已仙逝的母妃。
即便先前不知,现在不用问也知道这便是那个被王兄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的孩子了。
长沙侯被几个侄子忽悠着在回清楼顶楼包了个会场,一群人在上面玩了几个时辰,长沙侯才想起正事来。
“看着他们,别让人跑了,我下去一趟。”
下人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摇头叹息,只当是给那群农民兵结尾款去了,便给门口的侍卫塞了一点钱,说道:“侯爷回来前,谁也别放下去。”
太子妃拍掉太子允手里的酒杯,看着大门方向,忽然问:“你说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太子允耸耸肩,自觉地把酒壶推远了一点,从盘子里拿了块酥酪递给太子妃:“不知道。反正他食邑万户,有的是钱。”
长沙侯一下楼就被他请来的角围住了,清一色是要钱的。
整个酒楼都被围的水泄不通,一楼施粥的小二搅了搅锅里的稠粥,往里加了点水,大声喝道:“公子快些让开路,免得影响我家生意!”
长沙侯不断摆手应付着手下的兵,一边从袖子里往外掏带过来的银票,时不时撒几张,好趁机往外挤挤。
好不容易挤到头,他又忘了自己的马拴在哪里,无奈地只好再度往回。
可见钱眼开的士兵已经再度扑上来了,他微蹙眉头,打算继续掏钱,却听得后头剑鸣声。
“避让!避让!”
苦木和甘遂都举着出鞘一半的剑,一人一边,硬生生逼退了那八百多人。
长沙侯带的这一群人哪里比得过专业的刺客,见着人家气势都不好惹,一个个都缩成了鹌鹑。
苦木收剑入鞘,站到一架马车前。
姚锐从车上下来,环视人群一圈,最终无奈地看向长沙侯:“侯爷,我让你把他们抓起来,你请他们吃饭来了?”
长沙侯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殿下,至少官员都关起来了——”
姚锐点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明天我会让人把你称王的消息放出去。你这些……”姚锐皱眉看了看那群不怎么正经的士兵,词汇斟酌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士兵,给些钱,让他们回长沙好了。”
长沙侯皱着眉,脸上尽是失落,支吾了半天,最终说道:“一定要放这样的消息?”
姚锐挑眉看向他,反问道:“不然呢?”
长沙侯叹了口气,妥协了。
不消半刻,他又开口:“那如果和阳回来了,该怎么办?”
姚锐摆摆手,说道:“不用管她。”
说罢他便径直上了楼。
顶楼一群人看着二殿下带着侍从登堂入室,原本热闹的会场马上安静了下来,连奏乐的琴弦都顿住了。
“殿下……怎么来了?”太子允站起身子,拍拍身上的糕点渣,心脏都要提到了嗓子眼。
亏他还当长沙侯没心眼呢,这下连二皇子都抓过来了!难不成真想谋反?
“看看你们。”姚锐在场上走了一圈,发现缺了公子颂。
他并不当回事,转了一圈又自己走了。
末了又掏了银票递给门口的侍卫。
“务必看守好此处,吴王回城之前,任何人不准外出半步。”
太子允听着姚锐和侍卫的谈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公子颂不在。”姚锐微垂着眼睑,对长沙侯说。
长沙侯深深皱起眉头,立时解释:“一进城臣就命人按着殿下给的图纸在各个公子府搜了个遍,能抓的都抓来了。”
姚锐确实给了他一些地图啊人像啊,但他没看,丢给下人去做了。
“行吧,”姚锐揉揉眉心,“甘遂,到街上传消息,就说长沙侯的军队即将攻城,请万民避让,等吴王派人搭救。”
许多百姓只知道长沙侯带了一群难民进城,压根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军队进城也没打家劫舍,算什么打仗。
甘遂领命,立时离开了。
姚锐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侧目问长沙侯:“进城以来,死伤几何?”
长沙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只摇了摇头,说道:“未有死伤。臣雇用的都是良民。”
时间太过仓促,只堪堪凑齐八百人,铠甲、武器都没配发,很多人都是穿着一身破烂的麻衣,带着家里的农具就过来了。
好在太子提前支开了城中禁军,八百人拼一拼,打宫中近千的侍卫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从小长在宫里,还能不知道那些侍卫什么德性吗?
姚锐点了点头,抬眼看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再度发问:“你当真不知许之臣之事吗?”
这个问题姚锐前些日子在长沙侯府就问过,今日他还是做出了相同的回答:“母妃逝世时,臣尚且年幼。关于许家之事,王兄也许知道。”
许太妃是扳倒许之臣的突破口。他们关系还算融洽,若是能找到她的札记……
这样的东西,大概只有吴王知道。
许太妃又是吴王的逆鳞,哪里能随便问。
长沙侯见他不语,只当姚锐为难,连忙补了一句:“殿下,也许不止王兄……三公子大约也知道。”
大公子出身低微,坊间连关于他母亲的一点传闻都没有,当年的事参与也不多。
姬开显然比吴王好说话。
姚锐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你这不是很聪明吗。吴王回来之前,别让他们跑了。”
说着他便上了马车,兀自离开了。
长沙侯张了张嘴,伸手挽留,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一个拿他全府八十口人性命要挟他让步的皇子,实在不好惹。
希望王兄到时候下手轻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