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节也是高后的生辰,从祭祖到设宴有一套完整的流程。
寅时皇帝要在朝会上集结众人念祝词,辰时宗亲要从皇宫出发列队游街,午时要准时走到宗庙祭祖,未时便要打道回宫设宴。
一直到子时,这些事才算忙完。
姚锐也在这日生辰,晚上的夜宴干脆与生辰宴合一了。
“二哥,你看我写的信没?”
趁着大家还没站好队,海安公主猛地踢走地上的石头,蹦蹦跳跳走过来,笑嘻嘻地问姚锐。
海安公主和姚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非是脸盘和眼睛更圆,线条更柔和,一双眼睛是黑色罢了。平白多了几分活泼灵动。
他们兄妹辈分低,年纪也小,远远落在队尾,等着其他叔伯给自己留位置。
“当然看了。你在军中是没事情可干?写这么多东西。”姚锐拢了拢自己的外袍,无奈地含着半分笑意回答道。
海安公主有些懊恼地半垂下脑袋,按着某个凑上来的侄子的头把他推远了一点,说道:
“去去,姑姑没拿糖。燕国的军队就是一盘散沙,随便打一打就乱掉了——就算我不去,叫那个什么十公子去也是一样。”
“我怎么听说他水土不服发了高热?这样也能打仗倒是稀奇。”姚锐随口说了一句,本只是与姚铮呛声,并没放在心上。
谁知姚铮一提到这个就炸了锅,音量都不自觉拔高两个度:
“哥,我跟你讲——他一到汇合的地方就开始发热,一直不退烧,我白天打完仗,晚上还得去看他什么情况!生怕他死掉!你知道多麻烦吗!你怎么就选了——”
姚锐见附近的宗亲有几人已经隐隐侧目,连忙拉了姚铮一下,打断了她的话:“小声点……”
八贤王离的最近,他手里还举着鞭子,正疑惑地看着他们。
九里香拿到三山教要闹事的消息,马上传回了韩皇后手里,因而陛下才临时在礼服里加了个剑鞘,还嘱托回来的宗亲每人必须在身上藏武器。
姚锐可不想八贤王手里的鞭子头一个落在他俩身上。
姚铮本来还想发作,看见八贤王手里的鞭子,不由咽了口口水,连忙噤了声,拉紧姚锐的袖子,尴尬地笑了笑。
“铮儿,女孩家家的,大喊大叫成什么样子。”八贤王把鞭子收回袖子里,蹙眉瞪了他们一眼,随后便抬脚往队伍前面走了——皇帝在那站着呢。
姚铮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换了个话题:“哥,我在燕地时常做同一个梦——梦见有一只鹰从西北方来,落在我床头。”
姚锐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约莫半柱香才重新开口:“听说鹰肉质鲜美紧实,回头让大哥给你猎一只尝尝鲜。”
“啊?”姚铮愣住了。
前面的仪仗旗、仪仗扇都已经支起来了,姚锐连忙轻咳一声,拉着姚铮站到了该站的位子,又转头低声嘱咐几个小孩:“马上要游街了,快都站好。”
几个堂弟和侄子推推搡搡笑着站在了最后头,声音明显弱了不少——往年敢哭闹的回家大多被父母按着狠打了一顿。
华盖也很快支了起来,持着枪棒的金吾卫站在两侧维护着宗亲的安全,宫女们不断从篮子里掏着铜钱往外撒。
天佑节准许百姓观礼。
今日的街头与往年并无不同,一样的繁华热闹,只是领头的皇帝和皇后脸上尽是牵强的笑,越走越是心如擂鼓。
该在前排撑面子的姚钺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后面,和姚锐一块儿夹着姚铮往中间走。
整个队伍都是戒备的状态,虽说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凝重的气质却能压死苍蝇。
好在民众只在乎铜钱,没人管这群贵族到底是什么心情。
匠人营国,九经九纬,面朝后市,左祖右社。
宗庙在皇宫正西,游街的队伍却要从皇宫东边祭天地的祭坛沿街道绕长安一圈走到宗庙。就算不带这么多人,皇帝自己走少说也得半个时辰。
他还特意改了路线,偷偷删了两条路径,选了更短的路线。
走了大半都没什么变故,众人悬着的心也都渐渐放了下来。
天佑节管的宽松,路上多有摊贩,宗庙前两条路外都有小贩。
看见有人砸摊,皇帝当是个寻常事件,连忙使了眼色给暗处的侍卫,侍卫马上上前准备处理。
可那砸摊的人并不理会好言相劝,只冷笑一声,砸了人家摊子上的一只瓷碗。
几乎是一瞬间,正前的人群中马上冲出一伙拿着各式武器的人。
皇帝当机立断,一手把韩皇后往后推搡了几步,另一手抽剑出鞘,手起刀落血光四溅,弄脏了身上的礼服。
一半金吾卫立即调转了棒头呵斥民众退散,另一半则急着去护驾,立即与闹事的人缠斗在一起。
其他宗亲也不甘示弱,登时明白了皇帝让藏件兵器几个意思——大家都是下了战场后许多年不曾见过血,一个个都是眼放金光。
姚铮正神游呢,见前面停了,恍然回神,尚没看见前面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了背后小孩子的哭闹声。
有个堂弟好奇探头看了一眼,被刀光剑影吓得不轻,现下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前面打起来了?”姚铮握着袖中匕首的柄,激动的舔了舔嘴唇,打算上前去看看。
姚钺和姚锐一左一右硬是架住了她,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斥责道:“不准去!”
姚铮登时垮下脸来,不悦地说:“不看就不看了。我猜也没什么好看的。大哥你快放开我,疼死了!”
姚钺后知后觉地松手:“弄疼了?不能吧?”
“你的力气什么样自己还没点数吗。”姚铮翻了个白眼。
姚钺看打架的大多在队伍前面,心中暗想那些人也没什么水准。
想拐走姚铮,也不看看人站在哪,直接从正面突破,真是百年难遇的蠢货。
前面的闹剧很快收拾完了,皇帝把短剑一丢,看着一地鸡毛,如释重负地笑说:“也不怎么样嘛,哈哈。都站队,站好队了咱们继续走。”
众人拍拍身上的浮尘,几个宗妇嫌弃地看了看身上的血,把夹在人群中纤尘未染的韩皇后推回了队首。
方才真是乱成一锅粥了,她在人群里挤了半天,愣是只看到了姚铮的头顶的发饰,够都够不着,喊也听不见。
至少确定了她是安全的。韩皇后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
人还没站好队伍就又起步了,姚铮冷不防踩到血迹滑了一下,下意识拽住了姚锐的袖子才没滑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砰一声巨响。
队伍再度停下,众人纷纷回头去看,姚钺更是瞠目结舌——两个大活人,当着他的面消失了。
可方才只有人从后面扔了块石头过来。
姚钺马上抽剑出鞘,扫视着后方人群,须臾便锁定了一个神情慌乱,正捂着脑袋打算逃脱的人。
他强硬地挤进人群,一把抓住那个男子,硬是把他拖进了游行的队伍,目眦欲裂地厉声问询:“他们去哪了!”
那男人抖如筛糠,知道已经被识破,却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
姚钺把人提溜进来,大家才发现少了两个人,登时满座哗然,半是惊两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半是惊姚钺罔顾法条当街抓人。
绕着皇帝五服内的宗亲足足四百号人,从队首到队尾不是件容易的事,韩皇后费了大力气才挤过去看见了情况。
姚钺已经砍断了犯人一只胳膊。
“姚钺!你干什么呢!”韩皇后一见长子胡闹,登时有些生气,她环顾一圈也没见着姚锐和姚铮,登时更为恼火,“瑞瑞他们哪去了?”
旁边一个靠的近的县主低声说明了情况,韩皇后登时也顾不上姚钺罔顾礼法当街抓人破坏游行了,她发疯一样拎着那人的领子尖声喊道:
“我用脚也能想到是三山教干的好事!!他俩要是少了半根头发丝,老娘爬着也要夷灭你们的九族!!”
大多宗亲只收到了保护海安公主的消息,不知道究竟什么内幕,眼下所有人脸色都变幻莫测。
韩皇后猛然一推那犯人,把他掼在地上,厉声找自己的侍卫:“望江南!马上备车!我要亲自到吴国去!”
说着她也顾不上什么游街祭祖了,拨开人群就走了。
姚钺一甩袖子,在不远处的小摊前随便抢了一匹马便扬长而去。
“陛下,还继续走吗?”百安县主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句。
她是大王爷的小女儿,和皇帝一个岁数。
皇帝脸色也难看至极,摔了手里的剑,又踢了一脚那犯人,怒气冲冲地说:“走走走!就知道走!孩子都丢了还走什么走!去把郦成森喊过来!”
姚铮惊觉换了景色,紧张地拉着姚锐的衣袖,声音微微颤抖着询问:“这哪儿啊……”
姚锐也有些紧张地摇摇头。
他们似乎站在某个巨大的墓穴里,昏暗而无光,正前方有一座约有五丈高的像。
石质,爬满了青苔。刻的一个女子,端庄地坐着,一手掐莲花,一手捏红线。
看着那粗细,算是麻绳了。
那些红绳往四周扩散,纠结缠绕,在墓室的顶端形成了密布的网,中间缠绕着十九具棺材。
地上还放着九具,两人就站在这些棺椁中间。
石门在石像对面,两人相互依偎着往门的方向走着,姚铮一边好奇地看着地上的棺椁。
尽是些年轻女子,似乎都是刚死去不久,肌肤都吹弹可破。
而靠近门的那具是空的。
可里头放着一张字条,几乎让她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镇邪的黄纸上用朱砂一字一句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写着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