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治你的罪就不错了。
公子颂这个破态度算是不敬,吴王护犊子对他睁只眼闭只眼,可姚锐真要较起真来把他扔进油锅滚三遍都没人敢说什么,妥妥的按章行事。
“好处?你想要什么好处?”姚锐虽说不怎么高兴,到底还是开口反问,“百万纹银吗?”
百万纹银他倒还拿得出来,韩皇后给的钱多到花不完。
只是语气不像是在问,像在说“你不谢恩就算了还想要好处”,或是“要不要把你的几个兄弟都炸一炸做成酥肉丸子给你当好处”。
几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公子颂却是旁若无人地提了要求:“我要一斗丹山霁色。”
丹山霁色是一种美酒,方法早已失传,只在国库里藏了一石,是当之无愧的稀世珍宝。
只在每年天佑节祭祖时舀出一小杯。
而且这酒放了几百年,想来早不能喝了。
“行。”姚锐心里窝火,口中却还是应了下来。
偷盗这种国之重宝一万次都不够死的。横竖没人喝过,随便弄点新丰酒糊弄一下算了。
公子颂哼笑一声,开了口:“我前几天见王潥派人进宫探望王夫人了。那个贱婢给了她一包药。什么药不清楚,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公子颂,如果言不符实……”姚锐微微眯起眼睛,颇带几分威胁意味,“刘卿应当不会想知道什么后果。”
当着吴王的面威胁他儿子这种事还是太过无礼,横竖刘政通早晚要死,不如拉出来开刀。
刘政通出了一脑门子汗,怎么也想不明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你不信?”公子颂挑眉看他,“不信就去问王夫人。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王夫人一个疯子能问出来什么东西,看见他不发病就不错了。
姚锐蹙着眉头正打算再说两句,背后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哭喊声。
“她去哪了——你们不能瞒着我下葬啊!”
决明子连忙持剑转身挡在姚锐身前做保护状,甘遂也戒备地看向外头。
是王夫人来了。
哭的梨花带雨、妆容混乱、头发凌乱,连衣服也不怎么整齐的王夫人。好像是刚跟人打了一架后匆匆跑了过来。
后头还有几个婢女穷追不舍地喊着“夫人”。
在一边和王后说悄悄话的吴王听见王夫人的声音,脸色一变,大步走到门口,呼喝着侍卫:“来人!把夫人押回去!快把她押回去!”
“我不走!我要媛媛……”王夫人奋力挣扎着,口中含混不清地叫喊着,“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的媛媛,我的孩子……呜呜呜……放开我!放开!”
吴王和王后对视一眼。
王夫人很快被按在地上,训练有素的侍卫正打算把她打晕带走,王后便拎着裙摆下去了,和她说了几句话,确定了她现在处于清醒的状态,方才朝着吴王喊:“今日安好!”
吴王脸色稍稍缓和,冲着决明子招招手:“决明子,你让一下。王夫人今日好得很,殿下有什么想问的可尽快问。”
说着他便侧开身子,指挥侍卫散开,宫人们很快扶着王夫人站了起来。
姚锐略有些警惕,虽然听着吴王这么说,到底也没直接上前,只是隔着人群问:“王夫人,刘夫人薨逝可与王潥有关?”
王夫人一直混混沌沌地发病,压根不知哪个皇子来了吴国,更没兴趣去看侍卫背后发言的皇子究竟是谁,只是伸手理理衣襟,还未言语,泪珠就扑簌簌流了下来。
她那一双狐狸眼盈满了哀伤与绝望,只是回眸看着吴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大王,王潥前些日子派了人来,还让个贱婢捎了话,说把药粉加在媛媛的茶里就能让衍儿他们回来……”
话说到这里,王夫人脸上尽是难掩的悔恨与悲怆。她哽咽了一下,终于接着说:
“妾一年也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如果您执意怪罪,妾愿意以死谢罪。只希望——只希望大王和殿下不要饶了王家那群蛇蝎心肠的孽畜!”
公子颂在后面轻笑了一声,忽然看着姚锐,耸肩说道:“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呢。你现在该信了吧?”
姚锐没接茬,只是看着甘遂剑柄上挂着的剑穗——似乎是个小人的形象,好一会儿才开口:“夫人可知王潥可有与什么怪人来往?比如……神棍什么的。”
王夫人纤长的手指死死绞在一起,她那张美艳的眸子扫过能看见的每一个人,流露出无措来,她在吴王的注视下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我好久没回家了……我不知道。蝴蝶!”
她很快被不知哪飞来的一只淡蓝色蝴蝶吸引了注意,又有了发病的迹象,竟是扑蝶而去了。
蝴蝶自然不该出现在深秋,可这蝶确确实实出现了。
宫人们顾不上吴王,略略行礼后就追着王夫人走了。
“殿下,”吴王有些为难地转身对姚锐说,看清他的表情后稍微愣了一下,很快又接着说,“王潥的事我这边会暂时压下来,你可以先去王府——”
“知道了。”姚锐看着剑穗晃动一下,旋即随着主人消失,方才恋恋不舍地挪开目光,敷衍地答了一句。
抬脚便离开了。
“别忘了我的丹山霁色!”公子颂追出去两步,笑着提醒姚锐。
很快吴王的喊声也传进了耳畔:“孝期你敢给我喝酒试试?!”
邀花酌茗是文人雅士素来标榜情趣的活动。
好在三公子府没有文人雅士,也没人有情趣,更有一个不能喝茶饮酒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地端着温水坐在花园里的桂树下的石桌前。
沉默了好一会儿,姬开终于放下已经放凉的杯子,撑着脑袋笑说:“殿下竟还有此等雅趣,这赏花品……水,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姚锐的杯子是空杯子,里面连清水都没有,不过是装个样子。他不爱喝没味道的东西。
陶瓷杯磕在盘子上,发出一声脆响,姚锐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九里香马上过来,查到什么你俩仔细听好。”
“这个真的需要我参与?”姬开眉眼中染上一丝忧虑,他微微拧着眉头,唇角仍旧带着残存的笑,“殿下倒是体谅体谅臣,臣真不想跟王家扯上关系。”
王家是刘政通的一条恶犬——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王夫人情绪不稳定,听到他的名字就能发疯的地步,要是这事落到他手里,再传进宫里,指不定王夫人怎么闹。
她要是整什么幺蛾子,前朝也能再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由不得你。”姚锐那双幽蓝色的眸子定定看着他,半天只说出一句。
姬开苦笑一下,喝了杯中清水。
花影摇曳间,九里香翩然落在地上,她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这三个人。
“殿下,钩吻有点……做的太过头了,老燕王现在中毒太深,行将就木了,他的七个儿子已经打起来了——这事刚传出来,新鲜的。”
“还有呢,刘政通那个小院子我去了几次,只看见过有人往里押送女人,瞧着不像养私兵,像是养偏房。
而且奇怪的是这些人没出来过,八成都埋那儿了……还有还有——”
她忽然停住了,深深皱起眉头,看了看旁听的两个人,又看了看姚锐的脸色。
姚锐身子前倾,挥手示意她附耳上来。九里香连忙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时间极短,倒是言简意赅。她又很快撤开身子,含笑说:
“天仙子说公主那边战事顺利的很。公主正闹着要给您写信呢。决明子说您要给大殿下送的信已经到长安了。
皇后那边下了谕旨,让您尽快准备天佑节回城的事宜,而且礼服不日就会送过来。”
姚锐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你去查查王潥。”
九里香到现在杂七杂八的玩意搜来不少,关于三山教的东西却是聊胜于无。好不容易逮到刘政通和王潥,可不能轻易放过。
“得令。”九里香含笑行礼,足下轻跃上了桂树,眨眼消失在摇曳的花影中。
姚锐抬眼看向姬开:“打算什么时候送玉公子回去?”
姬开的目光含着笑意从玉晋光脸上扫过,又落在那汪深潭里:“等到他的那些个兄弟狗咬狗两败俱伤的时候。正好白拿个王位。”
“苟富贵,勿相忘。到时候指不定哪个兄弟继位,傍上你们两个我也是高枕无忧了。”
姬开似乎是喟叹般地笑着说出来,甚至半开玩笑地又说了一句,“二殿下可要努努力,你可比大殿下靠谱多了。”
姚钺确实是个不靠谱的主,做什么事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让他上朝就跟上刑一样,不是称病不出就是偷偷打瞌睡——
偏偏是嫡长子。
“哼。”姚锐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什么意思,他看着桌上飘零的花瓣,再度提起王潥的事,“等王潥的消息传过来,你马上带人搜证据。”
“殿下,一定要去?”姬开眨着眼,试图依靠这张姑且算是芝兰玉树的脸来让姚锐改变看法。
他的脸天生便带着笑意,既不显得谄媚,也不显得阳奉阴违,用的好了就是一股子妩媚劲,可眼神又极纯良无辜,因而不少人不碍着身份也看着脸让他三分。
吴王、王后、太子允都着过道。
可惜姚锐做事从来不看脸。
“一定要去。”姚锐淡然地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如此冷硬确实有些不妥,于是思考了一下后便加了一句,“我看公子……也许得了眼疾,这病还需趁早治。”
姬开心中恼怒,却还是微笑着、咬牙切齿地答:“殿下,治不好的。臣眼盲心瞎,不是一早就说过?”
说实在的这四个字现在没用了,过几个月就要开始使劲拉帮结派。
姚锐不理他,把脸转向玉晋光:“总之,你回了燕国只有一件事。按着玉秦楼的脾性,开春后回去最保守。”
玉秦楼,燕国的四公子,素来受老燕王宠爱,每次觐见都带着他。
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脾气、急躁性子,争王位的时候绝不会顾及后果,定然会发疯般杀了所有兄弟。
继位后冷静下来,应当就会开始想立仁君牌坊了。
正常人斗不过疯子,只能让玉晋光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臣明白。”玉晋光铺垫了几天也没做好心理准备,这一下是如鲠在喉,只好匆匆站起来,行礼告退:“天色已晚,臣先告退。二位也尽早休息。”
二皇子行动速度也太快。
姚锐挥挥手,放了人。
“你最好在死到临头的时候也装瞎。”姚锐冷哼一声,斜眼扫视姬开。
姬开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心脏也几乎停跳了一息,鬓角甚至渗出冷汗来,但他很快便再度开口:
“哎呀,除了陛下和几位殿下,这整个吴国谁敢杀我。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圣人,总归是惜命,好歹是能保证今天死的不会是自己的。”
“人总会死。我看你到耄耋之年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见了就知道自己现在所说有多离谱了。”
姚锐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子,一手撑着桌子,脸却对着门口方向,似乎在等什么。
姬开抬袖做挡月光的样子,暗自擦汗,笑嘻嘻答道:“今日月光倒是有些晃眼了。借殿下吉言了,不过殿下还是更衬千秋之岁——”
外边焦急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两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整个府邸亮起灯光来,几个婢女和侍卫交头接耳谈了什么,很快同福进了花园。
“公子啊!我的公子哎!”同福上手就要去搀扶姬开,强把他从凳子上拉起来,“快换身衣服,大王召您入宫呢!”
姚锐赶紧站起来跟过去,一边蹙眉问道:“有什么急事?”
同福来不及回答,连忙接过婢女手上递过来的衣服,一股脑扒掉姬开赭红色的外袍,把那明晃晃的白衣服套了上去,又连忙推着他往外走:“殿下,咱们路上说,路上说。”
姬开稀里糊涂上了马车,同福最后嘱托府中掌事赶紧换了府中装饰,方才上了马车,待到车子平稳运行,方才苦着脸解释:
“公子,王夫人夜里轰走了宫里的下人,前个时辰拿床单自缢了,半夜巡逻的宫人发现了尸体,方才知道出了事……”
“大王让您赶快回去再看看她……”
车厢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