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漫拂,霞光西落,再一次走T大校园这条长长的主路,单念致可以牵起任故文的手,做个光明正大的游客。
校园生机盎然,脚下没有踩下会发出烦躁声的落叶,头顶也不会有飘进行人帽子里的枯叶。枝桠冒出了绿,春天早已到来。单念致跟着任故文去他宿舍搬东西,这个时间,宿舍只有一个人在。
“小房东?”舍友显然认出了单念致,跟他打招呼。
单念致笑着招手,“学长好!”
任故文指了指自己的位置,让单念致坐那等着,随后走到舍友白云帆旁边,往扶梯上一靠,道:“学长,怎么着,混这么惨,吃泡面呢?”
白云帆没见过任故文阴阳怪气,稀奇的瞥他,为他的坏心情添堵,道:“看我混得这么惨,请我吃顿饭不?”随后拉着脖子问,“小房东,你们吃饭了吗?”
单念致专注于研究任故文的桌子,叫了两声才回头,认真的回答,道:“我们打算待会去食堂吃。”
“哦!那走啊,一起,”白云帆说着,把泡面直接往旁边一推,“正好晓东不是也该下班了,这个工作狂魔,我给他打个电话。文儿,你也给明哥发个消息,他跟女朋友约会去了,俩人在后山公园那采风,你问问他来不来。”
一听叫了那么多人,单念致有些泄气,他想和任故文在食堂单独吃一顿饭,像所有的校园情侣那样,好在距离毕业还有三个多月,总有机会。
他们选了二楼食堂窗边的一个圆桌坐下,初始三人先点了餐,等待叫号。
单念致坐在任故文身边,望着楼下打球的学生,青春洋溢,热血传奇。
他的眼里满是羡慕,连白云帆都发现了,问道:“小房东喜欢篮球,待会咱们吃完饭下去打一局?文儿当裁判。”
单念致看了一眼任故文,遗憾的说,“谢谢学长,但还是算了吧,我最近生病了,不能剧烈运动。”
“谁生病了,怎么一回事?”
陪女朋友采风回来的沈明耳朵尖,扯着大嗓门走过来。
他没见过单念致,不过也听舍友提起过,现在粗粗一打量,认可道:“你一个高中生和任故文合租,实在太妥了!”
单念致心虚似的看了看自己的手,问道:“为什么?”
沈明和他分析,“小学弟你想想啊,你高三,正是挑灯夜读的年纪,我们故文,他不是——”沈明看了一眼任故文,声音小了几分,继续说,“他不是心脏不好吗,你注意着点,要是出什么事,也能帮忙叫救护车。”
单念致心被狠狠揪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复,呆呆的说,“啊,是啊,对。”
任故文显然也没料到舍友会这么说,担忧的看向单念致,道:“其实没那么严重,明哥你说这些,我们小房东如果害怕了,不愿意跟我合租可怎么办。”
“开玩笑呢,”沈明也意识到不妥,马上道歉,一番夸赞,“你可别当真,我们和故文认识四年,说实话除了早睡这一个缺点,其它全是优点,他压根不会跟人闹矛盾,绝对是最佳合租室友。”
“我知道,”单念致抿唇一笑,看向任故文,道,“任学长很优秀,我向你学习。”
任故文转头,真情实意道:“念致学弟,你也很优秀。”
单念致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心道:抛去所有的回忆,我和任故文只是普通的学长和学弟在谈恋爱,该多好啊。
预计着快到他们的餐号了,两个人先去了窗口等着。前面有三四人在点餐,隔着不远的距离,单念致问道:“你以前住宿的时候,经常晕倒吗?他们送你去的医院?”
“没,”任故文很轻松的说,“哪有那么多条命够我倒的,你认识我这么久,见我去过几次医院,每次你都是病弱的那个。”
单念致叹了口气,小声道:“我的尾巴要是能分你一条就好了。”
“什么尾巴?”任故文没听懂。
单念致仰头,神神秘秘道,“我怀疑我是一只九尾狐,有九条尾巴,你听过那个传说吗,一条尾巴一条命,我算了算,现在我还应该剩下五条。”
任故文的目光垂下,眸中的光闪了闪,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道:“念致有九条尾巴啊,昨天怎么没看到呢?别是骗我的吧!”
刚好他们的汤面被里面的工作人员推了出来,单念致走过去端托盘,转身时,气凶凶的瞪了任故文一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可!能!”
任故文很无辜的眨眼,端了汤面追过去,道:“念致,九尾狐很罕见呢,你不是说想分一条尾巴给我,那不得让我仔细看看,挑一挑。”
满口荒唐。
人来人往的公共场合下,单念致有种被扒光衣服的错觉,别人看不到,只有在任故文眼里,单念致是赤裸裸□□的。
眼看就要回到位置上了,单念致憋红了脸,道:“假的,骗人的,这世界上压根没有九尾狐。”
两人一前一后的放下托盘,任故文递了筷子给他,沉声道:“念致,撒谎可不是个好习惯,墓园那天送你上救护车的时候,我亲眼见你消失了一条尾巴。”
这个人简直是——
单念致抬头,刚要说“你没完了是吧”,看到任故文身后跟他打招呼的陈晓东,笑着招手:“晓东哥!”
任故文盯着他的笑眼,要把手里的筷子捏断了。
陈晓东显然听到了他们方才的对话,对任故文道:“你还教育上了,我们小房东多乖一高中生,要激励,而非打压。”
单念致跟他沆瀣一气,眨着眼点头,诉说自己的不满。
任故文很想把他的脑袋按住。
陈晓东哈哈一笑,手里提的奶茶递过来,一人一杯,道:“雨姐买的,”他旁边还跟了一位漂亮的女生,坐在了沈明旁边,陈晓东道,“你怎么回事,让女朋友一个人拎那么多奶茶,这男朋友做得不合格啊!”
整个宿舍,明面上有两个单身,但实际上,只有陈晓东一个人没对象。
白云帆拍了吃饭的照片跟女朋友报备,发语音说自己没吃泡面,健康着呢。
沈明揉着刘雨的手,说辛苦了,下次我去买。实际上他从山上背了两个画架和各种工具下来,胳膊已经酸透了。
单念致把椅子往任故文身边悄悄挪动,在桌子下面伸出了自己的手。任故文立马抓住,往上轻轻拍了一下,单念致的胳膊小幅度抖动,如果没有旁人,他已经要龇牙咧嘴喊疼了。
小单太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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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沈明也去端了砂锅饭回来,一桌人都低头吃了起来,陈晓东忽然意识到不对,猛拍大腿,道:“靠!我忘买饭了,你们也不提醒我。”
沈明抬起头来,慢条斯理道:“你从东门的楼梯上来后绕了八百米去帮我女朋友提奶茶,谁知道你买没买饭。”
“我爱好助人为乐啊,”陈晓东挥了挥空气,说,“谁家醋缸翻了,我闻闻,”他站起来,弯腰在所有人上空嗅了一下,最后停在最近的任故文面前。
任故文没搭理他。
陈晓东看向单念致,笑道:“小学弟,你这个汤面蘸醋好吃吗?”
“好吃,”单念致咬断面条,指了一个方向,道,“在三窗口买的,晓东哥你快去,现在不用排队。”
陈晓东点头,走之前不忘叮嘱,“你们别吃太快啊,等着我。”
沈明大口吃了一勺米饭。
任故文大口吃了一筷子面条。
白云帆一口吞了两只大饺子。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刘雨见怪不怪,单念致看呆了。
吃过饭,舍友们还是很有良心的,边刷手机边等陈晓东。一道目光落在单念致身上很久,单念致抬头,对上了刘雨踌躇不定的模样。
单念致疑惑,刘雨试探问道:“学弟,你姓什么啊?”
任故文也抬起了头。
单念致道:“学姐,我姓单。”
“那这个……是你吗?”刘雨把手机屏幕翻过来给他看。那是一条社会新闻,配图占满了整个手机,单念致的身影在上面很清晰。
单念致忽然僵住。
陈晓东看到,瞪大了眼睛,道:“学弟这是你吗?怎么回事啊?”他一时不知道该感慨单念致的身份,还是该关心他为什么要跳河,似乎哪个此时都不适合问出口。
面对几人的询问的目光,单念致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暴露在了众人的舆论之下。
任故文抬手挡住了手机,对其他几人说了句,“抱歉,我们先走了,”带着单念致离开。
走到外面小路上的时候,单念致才出声问道:“任故文,怎么回事啊,我都没看过那张照片,这种新闻多吗?”
任故文道:“不多,没几个,拍照片的人离得很远,都看不清脸。”
“可是上面扒出来我姓单了,会不会还有别的照片?”单念致有些害怕,道,“任故文你的手机呢,你快给我看看。”
“念致,没有了,”任故文安慰他,“网上舆论早就被删光了,刚才刘雨给你看的是聊天截图,真的,不信我们回去问问。”
删光了有什么用,他们都截图了。
是出于什么心态呢?
和好朋友聊天的时候,把单念致当做趣事说吗?
他们会不会说,真是矫情,那么大的家业,还是独生子,怎么就想不开要跳河呢。又或者他们会说,这是有精神病吧,看他的状态,和我见过的某某疯子一样,单家的儿子是个疯子,单念致是个疯子!
所有人都可以议论他、揣摩他。
所有人都希望他变成一个疯子。
单念致一直都受不了这些,尽管他知道那些都是陌生人,不可能和他有任何交集,但还是无可奈何的被其影响,陷入深深的痛苦当中。
任故文说错了,不惧死亡的人其实很懦弱,因为害怕的东西太多,不敢面对,才会选择结束生命。揭开表面悲怆厚重的幕帘,可以看到它的本质是两个字:逃避。
单念致一点也不勇敢。
回到宿舍楼,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跟任故文上去了,蹲在楼外的一棵大树后,像一只乌龟缩进了龟壳里。任故文劝说无果,只好快速跑上楼拿了东西,再把这只乌龟抱走,抱回他的安全窝。
“任故文,只有你最好了,你别死。”单念致用最贫瘠的语言祈愿。
任故文也在逃避,避开和死亡相关的所有话题,引单念致走歪路,道:“学弟,给我看看你的尾巴。”
“不可以,没有尾巴。”
“唉,任故文你别乱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