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会女人出现。没有人敢上前确定,眼前的女人——是人是鬼。
看准眼前的机会,师傅抱起地上的夏逸飞迅速逃离。大火蔓延逐渐吞噬,留下的人活生生被火蛇吞噬,在哀嚎中宣告失败。
沉稳又令人安心的声音缓缓落在耳畔。
“你不能死,活下去。”
是女人的声音。一定是刚才的女人,是她再一次救了自己。
火海翻涌,夏逸飞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那个身影,看着她逆着火光一步一步走到尸骨堆上,回眸恰好对他四目相对。风火肆意卷起她的衣裳和臂弯间的飘带,火舌像是惧怕她一般,与她的衣角擦肩而过。从容而锐利的眉眼勾勒出凌厉的弧度,嘴唇抿成锋利的一道弧线。光影交错间,那张姣好的面容时隐时现,又始终透着不容动摇的决绝。
似九天下凡的仙姑。
她为什么要救我……
仙姑像是听见了夏逸飞的心声,勾唇一笑,摩拳擦掌一脸期待样,用唇语说:你要是死了,我可就不能完成与那孩子的约定了。
清冷的月光缓缓洒落在师傅的身上,将他被汗浸湿的衣衫照得透亮。
“师傅为什么来东凉?”
蹲在黑暗的角落,夏逸飞看向喘气的师傅,问出了困惑自己已久的问题。
“当朝皇帝昏庸无能,赵国没有未来,赵国迟早灭亡。与其替一个没有光明的国家卖力,倒不如另寻道路,也给子孙后代谋一条生路。”
什么时候留在掌心的伤疤被夏逸飞细细的摩挲,师傅说的话他听进去了,却左耳进右耳出。
青梅熟悉的面容渐渐的和从天而降的人重合,他觉得眼眶有些发烫,但眼下不能哭,以后也不能哭。
“逸飞啊,我不是有意骗你到此。我只是不想看你孤身一人留在赵国。”
“我还有韩风妹妹。”
“一个小姑娘,她不是说了吗,要进宫做一名宫女。”
“可她说二十五就出来——”
“她骗你的。一旦进了深宫,没人再出来。做奴隶的,主子一生气,命就没了。生与死都凭主子的心情,她年纪那么小,哪晓得那群沉迷于诗酒玩乐的人会对她做什么。能活下去就是万幸,活不下去……就是命。”
“……”
“你现在也回不去了,听天由命吧。你也是,并不是到了东凉你就能活下去。你必须证明自己,只有有能力的人才有资格在这乱世活下去。”
他回答的云淡风轻,却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像是无形的讽刺。
年仅十五岁的夏逸飞陷入沉思,不禁喃喃:“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我就能再见到她,对吗?”
“等将来东凉大举攻下赵国,你所祈愿的,都将实现。”
即使心里有许多疑问,但他还是没有犹豫的应了下来。
只要活下去,就能再见到她。
月光隐退,师傅指了指不远处敞开的城门。
城墙向两侧延伸,渐渐隐入黑暗。正中央的城门大敞着,黑黢黢的洞口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嘴。师傅所指的那条路从城门下笔直地延伸进去,路面由粗糙的青石板铺就,明显看得见刀枪在上面留下的痕迹。路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开阔的场地。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你会看见一个校场。那里是决出下一任东凉大将军的地方。消灭你的最后一个对手,你——就能活下去,你所祈愿的,都将实现。”
夏逸飞压下内心的疑惑,继续问道:“师傅你呢?”
师傅一时没答话,闭目沉思,后背靠上冰冷的城墙。
“师傅……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夏逸飞转过头,借着微弱的月色仔细打量着师傅。他站在黑暗中,眼睛却很亮。那是看见希望时候的光芒,师傅的眼里……看得到未来。
自己,是否应该相信师傅的判断,沿着他给自己定下的路走下去呢?夏逸飞不知道,他苦思冥想也不明白。“家国兴亡,匹夫有责。”十五岁的少年哪里明白什么家国情仇,他不过想活下去,实现与她的诺言,完成自己和青梅定下的约定罢了。
“去吧。终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我希望再见到你时,我该尊称你为——夏将军。”
就此,东凉未来的大将军手持师傅送来的长刀,毅然踏上征途。短短几年内坐稳大将军之位,与赵国交战屡战屡胜,终成东凉国除天子之外权柄最盛的权臣。
“逸飞哥哥!我听爹爹说,我的名字是仙人赐给我的!还说,如果我长大以后遇到困难,赐我名字的仙人会来帮我!”
“哈哈哈哈,韩风妹妹还信神仙呢。”
“是真的!爹爹和娘亲都看到了仙人,是仙人的指引才给我取了韩风这个名字。我猜,那位仙人一定很漂亮、很善良!等以后我有困难,或者逸飞哥哥有困难,仙人一定会帮我们的!”
“仙人都有名字,你可知那赐名的仙人叫什么?”
“唔——不知。我又没见过……不过,等以后仙人来帮——”
“啊啊啊啊,好啦好啦。重复的话不用再说啦。这样吧,等以后我们谁要是先见到那位仙人,就把她的样子记下来,然后描述给对方听,怎么样。”
“嗯——或者我们一起去见她!”
“好!”
【又见东风】
换下臭烘烘的黑色纱衣,我蹲身捻起地上的衣裳,一脸嫌弃地在院子左右徘徊,纠结该丢去哪儿。蓬莱第几宫就没个隐蔽点的地方,爹爹是个常年宅家的“闲散大仙”,西雨也是自出生便不曾离开蓬莱的宅人。
“哎呀,不管了,竹林挖个坑埋了得了。”
确认暂时看不见人影后,我带上人界偷回来的锄头,钻进竹林挖了个小小的坑,把沾满尸臭和硝烟味的衣裳埋葬。
大功告成。
心满意足地折回前院,偶然路过客房,柳砚清在此求学时住的卧室。门竟然没关,往里张望,白色的纱帘后似乎有人影晃动。我迟疑了一下才缓缓走过去,伸手拨开白色的纱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入纱帘后换衣裳的人的后背。
“你在做什么?”
四目相对下,西雨略带惊讶地挑起眉峰,似乎很意外我出现在这里。
“抱、抱歉!我以为是……我立马走!”
“回来。”
他一把将我拽回去,“帮我上药。”
“你受伤了?”
我打量起眼前的人,肤白貌美,哪儿有受伤的样子。
“不是,护肤的药膏。”
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揶揄:“……你还护肤呢。”
西雨抬起一根手指摩挲我的脸颊,“你倒是该呵护一下了。”
“唔,你别——”
话没说完,西雨收回手指将指尖上摩挲沾取下的东西给我看。
“血。”
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嗯?啊!怎么会有血!我破相了?!”
吓得我胡乱摸脸,不记得自己受过伤啊。
耳畔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西雨戳着我的脸颊说:“不是你的血。”
不是我的血,刚才我又撞上了某人的后背……我下意识上下仔细检查西雨的身体,“你受伤了?”
他一脸无奈,“……你刚才问过了。”
“我不信,我看看。”
我抓着他的臂膀,仔细验伤。
西雨无奈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放下,柔声说:“我怎会骗你。”
“那这血……”
他沉默了会儿,忽地凑近我用鼻子深嗅,眸中闪过细微的光,“你刚才去哪儿了?”
“刚才……啊!对啊,我刚才去了趟东凉,校场上全是尸体。兴许是刚才沾上的。”
他眉头紧蹙,严肃追问:“东凉?去那里做什么”
我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踮起脚尖,伸手戳了戳他紧绷的脸颊:“救一个孩子。之前帮一个姑娘赐了名,她的竹马有危险,我便赶去救他了。”
西雨伸手指着我的鼻尖,学着爹爹恨铁不成钢地数落我:“就说你喜欢多管闲事。自己的事还没处理清楚,就去管别人。凡间那个叫颜卿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从婚礼上逃走,你让他这信州知县怎么抬起头?”
“哪儿是直接逃走的,我托信州的戏班子朋友演了出戏,上演了出我被掳走的戏份。还给他留了封信,让他不必寻我,日后有缘自会再见。”
我抬头冲他狡黠一笑,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晃了晃。
他扶额叹气:“处处留香,小心以后遭报应。”
“不会不会,我可是出了名的惜命,以后会补偿他们的。”
正要转身溜走,我又一个箭步折返,踮脚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此番要去开封,你别给我暴露了。爹爹要是问起,就说我去医鹿山了。”
“你当爹爹是傻吗……”西雨摇了摇头,“我帮你说谎,但你得告诉我去开封做什么。”
“成亲。”
“……”
西雨眨巴眨眼,表情凝固了一瞬。
“你说去干什么?”
“成亲!”我抿着嘴唇偷笑,脸颊微微泛红,“人界一个叫贺祈源的少年,前些日子在花海跟我求婚了。”
想起那日的画面,我有忍不住原地蹦跶。
西雨按住躁动的我,问道:“……然后呢?颜卿也跟你求婚了,你跟别人都走到婚礼当日了。”
我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那那那、那不一样!颜卿是个好人!”
“贺祈源不是好人?”
“也不是这个意思……”我语塞,干脆耍赖,双手捂住耳朵,“总而言之!你别再问了!再问我生气了!走了!”
跑出几步,我又转身朝他吼道:“别忘了啊!敢暴露,我下次回来就……就揍你!”
“……”
于是,下一次回来,西雨看到的,是一具被江水浸泡没了生气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