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姑娘对贺家枪感兴趣?”
背后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刃抵住我的后背,我吓得全身发僵,心跳骤然加快,不敢有大的动作。
贺祈骁是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我竟一点都没察觉!
我听到贺祈骁的声音近在咫尺,不用他明示,我也知道自己现在轻举妄动的下场是什么。就他凭他那双粗壮,常年厮杀在战场的臂膀,一只手就能终结我短暂的一生。我闭上眼睛,祈祷自己能活下来。
柳砚清又上天述职,真死了……可不就真死了。
我缓缓转过身,低着头不敢看他:“不是……”顿了顿,我又急忙补充道:“我只是路过。打扰了将军,我这就离开。”
说完,我匆匆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脚步凌乱,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跑慢点,就会没命。
沙场上的风卷起尘土,扑在我的脸上,带着些许刺痛。想问的话也没敢问出口。罢了,妇道人家的事,他一个大将军也不会跟谁提起,不值一提。
刚跑出沙场,我便与从营帐内走出来的宁安桥撞了个正着。他身形高大,像一座山般挡在我面前,我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感到一阵疼痛。
“去哪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如刀般扫过我。
我稳住身形,低着头不敢看他。
“方便去了。”
他冷哼一声,松开手。
“事情忙完了?昨晚让你弄的草药也没弄完,就四处闲逛?病房还有几位的药没熬出来,快去。”
我咬了咬唇,心中一阵委屈,却又不敢反驳,只得低声应道“是。”
军营里不成文的规定,或者说危险排名更恰当。
贺祈骁第一,贺祈安第二,宁安桥第三。
至于一位医师怎么能跻身前三名的,答案显而易见。
宁安桥不止对我凶,躺在病床上垂死挣扎的士兵也不放过。该骂的该凶的,一个不放过。敢怼回去?那就搁床上等死吧。
唯一的医师,就有这等权利。
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我蹲在药炉旁,手中的蒲扇机械地扇动着,炉火忽明忽暗,映得我的脸也忽明忽暗。药罐里的药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苦涩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呛得我喉咙发紧。
正出神间,药汁突然溢了出来,溅在我的手背上。我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放下蒲扇,用衣袖擦了擦手背上的药汁。皮肤已经被烫得发红,火辣辣的疼。我咬了咬牙,强忍着疼痛,继续扇动蒲扇。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年轻士兵焦急的声音。
“宁医师在吗?有个病人突然不舒服,需要赶紧看看!”
我手一抖,蒲扇差点掉在地上。连忙站起身,“宁医师不在,我可以去看看。”
那士兵愣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扫过,似乎有些犹豫。但很快,他点了点头,语气急促:“那麻烦姑娘快些,病人疼得厉害!”
我放下蒲扇,匆匆擦了擦手,跟着士兵快步走出药房。
“病人是什么症状?”
“说是胸口闷得慌,喘不上气,脸色也发白,看着怪吓人的。”
我点点头,心里暗自盘算着可能的病因,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
到了病人的营帐,我掀开帘子走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士兵正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的手紧紧抓着胸口,呼吸急促,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似的。
我快步走到床边,俯身轻声问道:“哪里不舒服?”
那士兵紧闭着眼,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嘴里含糊地嘟囔着:“痒……”
“痒?哪里痒?”
胸闷气短全身发痒?这是什么症状,以前学过的书上有见过吗。
他忽然停下挣扎,像是瞬间痊愈一样,猛地睁开眼,目光炯炯地看向我,语气惊讶。
“女人?咱们军营啥时候来女的了?”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我刚到……”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皱了皱眉,“你不是不舒服吗?怎么就……好了?”
瞬间痊愈?我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
想到什么我立马全身上下摸了摸,并没有摸到玉笛,整个病房也没见到它的影子。
他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你是医师?那你给我好好看看,我这后背,痒得难受。”
说罢,他猛地掀开衣服,动作利落地把全身裸露在我面前。我猝不及防,视线避无可避,一下子什么都看到了。他的胸膛和后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却还在渗着血水,甚至有几处已经溃烂,隐隐能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
“我知道了……你先赶紧把衣服穿上。”
他却毫不在意。
“穿上怎么看?”他侧过身,把后背对着我,“你看看我这后背是怎么了?”
我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落在他后背的伤口上。溃烂的伤口触目惊心,腐烂的气味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先趴着,不要碰到伤口,我马上来给你上药。”
他倒是听话,乖乖地趴了下去。
“哎,医师姑娘,我这人怕疼,别又拿针扎我啊。”
“放心吧,只有用刀的份,针灸派不上用场。”
我快步跑回药房,目光迅速在架子上扫过。是该先做膏药敷一敷,还是先取刀把溃烂的部分割掉呢?
正当手忙脚乱地翻找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你干什么?”
我惊了一下,手里的药瓶差点掉在地上。回头看去,宁安桥正站在门口淡漠地打量我。
习以为常的我收回视线,继续翻阅从医鹿山跟了我一路的书。
“有个士兵后背的伤已经开始溃烂,得赶紧处理。”
他又是不屑地冷哼,“你不是只认得些草药,知道怎么处理?”
“我……我有师尊给的医书,上面兴许有些方法。”
“师尊?”他的声音沉了几分,“柳砚清吗?”
我惊奇地看向他,“你认识砚清?”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冷冷地扫了我一眼,走到一边的药架子前。
“那本书上面没有写刀枪伤口的处理办法。这个交给我,你去煎药。”
“可——”
我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他打断我的话。
“少接触血腥的。”
见我怔愣着不动,又斥道“快去。”
心里有些不甘,却又不敢反驳。宁安桥是怕我添乱,病急乱用药,所以才不要我去的吧。少接触血腥的……有一瞬间我还以为他知道了什么。
乖巧地转身走向药炉,拿起蒲扇继续扇动炉火。我偷偷瞥了一眼宁安桥,只见他从药架上几种草药,将草药粉末与蜂蜜、猪油混合,调制成膏状,又取了几样工具,动作利落地收拾好,转身朝门外走去。
这才是医师的样子,相比我……我在干嘛,只有是添乱。
说来,宁安桥认识柳砚清?
不对,柳砚清可是仙人,医术界祖师爷般的存在,学医者不会不知道他。宁安桥如此肯定那本书上的没有治疗方法,肯定是把那本书熟读了千百遍。
吾辈楷模!我要向他学习!
药煎好后,还是得我去送去病房。心里祈祷别再让我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了,孕吐好不容易缓和些,不想再犯恶心了。
掀开门帘,方才的那名士兵第一个发现我,赶忙起身招呼我。
“女医师!你来看我伤口!”
“别!”我立马制止他欲要敞开衣裳的手,“宁医师检查过没事就行了,我不用看。”
“啊……”他表现得一脸失望,“还想着你看了会治愈得快些呢。宁医师看过后我更不舒服了……”
我噗嗤笑着把端汤药的托盘放下,递给他临床的病人。
“伤口不会因为谁看了就会好得快些。”
他大失所望,长叹了口气趴回床铺上。
“咳。”临床的病人突然咳嗽起来,药汤顺着嘴角流下。
“慢点喝。”我从怀中掏出手帕,替他擦拭嘴角的药汤。谁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欲要往我手腕上蹭。我吓了一跳,挣扎着,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手抽回来,心里一阵恼怒。
“抱歉……”他低下头“我想娘亲了,以为你是……冒犯了姑娘,实在对不住。”
我愣了一下,原本的愤怒转瞬即逝。
军营里的人,最少也有两年没有回家看望自己的亲人了。想到这里,我的语气软了下来:“……没事。”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黯淡:“不知道娘亲身体还好吗。我和娘亲都不识字,不然,还能写封家书寄回去保平安。”
旁边床铺的士兵听了,插嘴道:“别了吧。寄回家三四个月的路程,这期间指不定就打起来。是生是死,就不好说咯。说不定明天就打起来,明天就死翘翘了呢。”
“是啊。”他苦笑着附和,“嗐,死了也好,免得天天担惊受怕的。”
一唱一和说完,两个人都笑了,笑声里却带着苦涩。我却笑不出来。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明知前方生死未卜,还能如此淡然,谈笑生死。
“为什么……”
他们一齐望向我。
“不是应该祈祷自己活下去,活着回去见娘亲吗?”我深吸一口气,分别看向他们,“你们娘亲还等着你们回家团圆,你们却在这里说这些窝囊话,就这么想死吗!”
“姑娘你,生气啦?”那名士兵挠了挠头,略显尴尬。
“我们不过缓和气氛嘛。”另一名士兵笑着解释道,一巴掌呼在另一人头上,“谁会想死呢,我还没成亲了,还没摸过女人,我才不要这么早就死。对吧?鲍渔。”
“对对对。”叫鲍渔的捂着头,“你问就问,打我干嘛……”
“缓和气氛嘛,你看姑娘都要哭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许,他们并不是真的看淡生死,只是用这种方式来掩饰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我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
“你们呀……要好好活下去。你们的娘亲,一定在等着你们回家。天下没有那个娘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同自己生离死别。”
哪怕还只在腹中。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相视一眼笑了笑。
“姑娘说得对,我们得活着回去。不然,娘亲该多伤心啊。”
我也无奈地跟着笑了笑。
“不过话说回来,姑娘你看看我这伤嘛,说不定你看一眼它就好了。”鲍渔见我不生气,有张扬着要把衣服脱了给我看伤口。
“不看!把衣服穿上!”
离开病房前,我忽然停下脚步。
“鲍渔?是吃的吗?”
鲍渔尴尬地挠着侧颈,“字不同。是打渔的渔。”
“打鱼的鱼……有什么不同吗……”
“我我我!”另一个举着手,“我知道!一个有水,一个没有。”
我狡黠地扬起笑,夸了句“聪明”。
“嘿嘿。对了,我叫单贝。”
“……你们不会是海边出生长大的吧。”
“姑娘好聪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