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APP的测试版上线后，跳水的不光是其社交媒体账号的粉丝量，还有用户日活度。

前几天是最热闹的。“一键同步发帖至六个平台，且在软件内即可实现与所有平台评论区互动”，这个噱头一打出来，有不少人都觉得新奇，将独行下载到了手机上。

打开APP后，能发现独行的界面很新潮，UI简约漂亮，操作也方便易懂，总得来说，是个比较优质的应用程序。

然而几天后，用户便开始逐步减少，且在一个星期后形成了断崖式下跌。看着大有清零趋势的日活用户数量，徐牧舟和赵月关愁眉苦脸，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没有日活度，就没法去拉投资；没有投资，别说扩大团队和加强宣传了，就连现有的服务器都不一定能坚持租用多久——

徐牧舟的那点存款，对于一个公司的持续运营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她现在又没有了曾经的高薪进账，坐吃山空是迟早的事。

“要不这样。”赵月关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个方法，“我们可以在用户协议中加入一条，每天必须签到，不然永久拉黑。这样我们的日活度就上去了。”

徐牧舟啼笑皆非：“人家本来就不想用了，你还逼着人家不许用，你当是大秦帝国的徭役呢？”

赵月关听了有些不悦，刚想说什么，却见徐牧舟一拍手：“对啊！可以设置用户奖励制度！每日签到就有奖励，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一旁的梁英听了，说：“这个办法我已经写进下一期的迭代计划了，但它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办法。

“首先，我们现在的用户群主要是专业的博主，他们才最有同一个内容发布在各大平台、并统一在一个APP里回复评论区互动的需求。而这些博主一般早已赚得盆满钵满，是不会在意那仨瓜俩枣的每日签到奖励的。”

“而且，就算有，牧舟姐你的钱又能支撑多久？”鹿子晴摇了摇他那头彩色的毛，“全中国一人给你一块钱，你会得到十几亿，但现在的情况是反过来的。”

“一人拿一毛钱，我下一秒都能破产。”徐牧舟揉着眉心。

“要达到您期待的日活量，我们现在最大的短板，是平台本身没有内容。有相当一部分网民是从来不自己发帖子的，他们只会浏览别人的帖子，甚至很少点赞评论。我们没帖子，自然无法吸引他们，抓不住这群人。”

梁英平静地陈述道，这话却引起了徐牧舟和赵月关的瞳孔震动。

“你刚刚……说什么？”徐牧舟问。

梁英端着电脑走了过来，给几人看她写的总结：“根据90-9-1法则，90% 的用户是旁观者，主要消费内容，如阅读帖子、观看视频，很少或从不参与互动。有9% 的用户会偶尔互动，例如点赞、分享或发表评论。然而，只有1% 的用户是活跃贡献者，他们频繁发布内容、评论并积极参与社区互动——”

“等等，你说的这个法则——”徐牧舟瞪大了眼睛，“是真实存在的？”

梁英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我不知道？”徐牧舟惊呆了，大张着嘴巴，又转向赵月关，“为什么你不知道？”

看见徐牧舟那要吃了人一样的表情，赵月关想起了自己拥有着AI脑，于是硬生生地把到嘴边了的“我为什么要知道”给吞了回去。

不了解赵月关真实身份的梁英，眼看着要引起公司创始人们的内讧，吓得赶紧把锅揽到了自己身上：“怪我没有提前说这件事。我还以为，独行就是只想服务那百分之一的人，内容区也是为了APP内用户交流经验而建立的，类似于一个互助版块。”

“不是。”赵月关摇摇头，“独行的目标，是统一互联网，让网络上只留下我们这一个社交媒体平台！”

徐牧舟这才想起来，梁英进公司比较晚，当时独行APP已经敲定了开发目标和方向，她并没有加入过前期讨论。加上自己也只是告诉梁英，要尽量让独行的社交媒体账号涨粉，从来没有明说过建立独行是为了什么。

那么，梁英会认为APP只是服务于内容创作者的，也很正常。

真是第一次开公司没有经验啊。

徐牧舟回忆起当年，自己进前公司智母科技时，经历了长达三天的企业文化宣传教育。当时只觉得纯属浪费时间，现在看来，竟然是如此地有必要。

如果她早点告诉梁英，独行APP的目标是取代所有其它的社交平台，那么梁英就可以早点说出这个90-9-1定律，公司也一定会在beta上线前就调整方向。

原来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根本就是旁观者啊……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喜欢发帖啊……

怪不得当时赵月关发出邮件做市场调研的时候反响那么好，几乎所有人都说社交媒体平台太多很麻烦，希望能只有一个社交媒体APP。但是等这个APP真的上线了，又根本没什么人愿意用。

这其中的逻辑，徐牧舟这些天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下她终于明白了——那些人确实只想要一个APP，但不是用来发帖和回复评论区的，而是用来浏览别人的内容的！

独行APP上根本没有什么帖子。虽然设立了内容区功能，但大博主们凭什么放弃自己原平台的关注量，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APP上来发布内容？

徐牧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与现实有多么脱节——她本想靠着向六大平台同步发帖、整合六大平台评论区的功能吸引用户，让用户们逐渐习惯使用独行APP，开始在独行上发帖，最终实现独行代替所有旁的社交软件。

然而她没想到，竟然有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用户根本不需要一键发帖功能，自然更用不到整合评论区的功能。

而这剩下的百分之一虽然会用到独行APP，但他们的观众，他们赖以生存的衣食母父，却根本不会用到这个平台。

徐牧舟想到这里，觉得五雷轰顶。

她只想把独行公司一关了之，跑回智母科技去把自己的老职位求回来，再把赵月关的身体还回去，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这世界上没有一键撤销功能，起码目前还没有。徐牧舟只能硬着头皮让大家先继续手上的工作，并把赵月关拉进了一旁的小房间。

徐牧舟压低了声音，把自己刚才意识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在听她讲话的过程中，赵月关的表情越来越沉重。

独行APP的设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他竟然也没有意识到，他还是半个AI呢！

赵月关自责了起来。

徐牧舟是头一回开公司的一个普通人，没有经验，出了一些思想上的纰漏，是正常的。

但是，自己可是秦始皇赵政啊！有一统天下的经历，现在还有强大的计算功能和庞大的资料库帮助，怎么可以连这么明显的一个错误都没有捕捉到？

赵月关没有忘记，徐牧舟一开始复活自己的条件，就是替她一统互联网。自己当时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小事一桩，然而，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还是在徐牧舟的帮助下，让她投进了全部身家，自己却仍然没能兑现诺言。

徐牧舟可不知道赵月关正在默默地自责，还以为他凝重的表情说明了眼前的事情已经无药可救。于是，徐牧舟双手捂住太阳穴，许久以来的第一次露出了“绝望”的神色：“完了，这下全完了。”

“没事！没完，还有我呢！”赵月关迅速地开始在脑中搜寻起互联网公司创业案例来。好在他们并不是第一个濒临搁浅的初创公司，有成千上万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供他们参考。

徐牧舟看着赵月关向左上角转的眼睛，知道他正在查资料，于是一脸愁苦地默默等待着。

过了约莫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徐牧舟都觉得要二次崩溃了，终于，赵月关回过了神来，说：“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徐牧舟直起身子。她还是相信赵月关的，毕竟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AI，还有着秦始皇的灵魂。

“首先你要放宽心，我们经历的事情并不罕见。有许多创业公司都会在刚开始的时候发现不对劲，从而更改方向，随着市场和实操做出改变，这不是什么坏事。”赵月关说着，徐牧舟却对这些安慰提不起兴趣，让他赶紧说该怎么办。

“我们目前最要紧的是什么？”赵月关问徐牧舟，想看看他们的想法是否一致。

“……去求前组长把工作还给我。”徐牧舟无力道。

“和你说正经的呢。”赵月关戳了戳趴在桌子上的徐牧舟，像在戳一只冬眠的熊，“公司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用户日活量。”

“非也。”赵月关道，“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钱。”

徐牧舟虚弱地看向他。

赵月关解释道：“你所说的日活量，和钱是鸡生蛋，蛋生鸡的关系。只要有足够的钱，我们就可以把那些大博主全都买过来，拥有内容。还可以打广告，拥有更大的知名度，让那些不发帖的人都来关注我们的APP，到那时候，日活量根本不在话下。

“独行仍然是有核心竞争力的——就算是不发帖的人，也很讨厌要切好几个APP才能看完所有他们关注了的博主的更新，我们的理念仍然是没问题的。

“我们现在最大的弱项，就是覆盖面不够，内容量不够，缺一个成气候的基础。只要有了最打头的一群大博主搬到独行来，在我们这里独家发布内容，后面的一切就都会一气呵成。”赵月关的语气铿锵了起来，“所以，我们需要钱。”

“你不会又要去偷钱吧。”徐牧舟痛苦地呻吟，“我可是实在没力气再和你争论一遍道德问题了。”

“当然不是。”赵月关摇了摇头，“这一次，我会走正路，那就是——开新品发布会。”

“什么？”徐牧舟皱起眉头。

“我去联系媒体和场地，开新品发布会，把我们beta的名声先狠狠地打出去。我还会联系一些风投界的大佬来参加，把声势造得浩大一些，吸引尽量多的融资。”

赵月关转身在白板上写写画画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激昂：“只要融到源源不断的钱，我们就可以去和每个平台的头部博主谈合作，让他们迁徙并且从今往后独家在我们的APP上发布内容。

“他们来了，他们的粉丝也会跟着来。只要假以时日，我们的APP上大博主越来越多，其他人就会跟着过来——百分之一的黍来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硕鼠还能不跟着来吗？到那时候，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大哥，你知道一场发布会要多少钱吗？还请媒体？”徐牧舟的身体疲惫得简直要摔到地上去了，“你要不要看看我们账上还有几个钱，算算如果开完你说的那种发布会，我们还能剩多少，或者说，倒欠多少？”

“这是投资！”赵月关坚定地说道，“这是一个绝对能成的办法，能救我们于水火之中！而且，如果你觉得麻烦，一切你都可以不用管，只要把钱给我，我带着梁英和鹿子晴他们去办！”

徐牧舟听着赵月关磅礴刚劲的声音，觉得愈发心烦。直到最后，她已经烦躁得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站起身道：“好了！你别说了。这个钱我是不可能给你的，另想办法吧！今天我先回家了！”

“哎，你还没听我说完……”

看着徐牧舟铁青的脸色和决然离去的背影，赵月关手里拿着白板笔，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心。

他可是秦始皇，还拥有着强大的AI脑，他知道什么对公司最好，他也知道徐牧舟是害怕了——她作为一个普通的现代女孩，被感性和恐惧击垮，看不清他给出的答案就是最佳解法，这是很正常的。

所以，没关系，强大的他会体谅徐牧舟作为普通人类的局限和短视，并替她做出最好的选择。

虽然可能要瞒着她一点，但他知道什么才是对独行公司最好的。相信等他们成功了的那一天，牧舟一定会感谢他替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况且他赵月关也没有做错什么，他的决定没有什么不妥的。

毕竟，黑进自己公司的账户里拿钱，算不得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