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鹿子晴来到公司、徐牧舟辞职之后，本就不大的客厅变得越来越拥挤。光是三张办公桌就已经把通往阳台的道路完全堵死，再加上将要置办的打印机、白板、投影仪等，更是快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天，在鹿子晴第三次因为转身而撞倒了暖水瓶时，徐牧舟终于受不了了，宣布道：“咱们找个办公室吧！”

“我也认为这是更加合理的选择。”赵月关认同，“特别是考虑到马上要招第四个人进来，再加一张桌子，总不能加到厨房里去。”

鹿子晴当然愿意：“新人有大概的人选了吗？”

“有了。”赵月关神秘地微笑着，“是一个大厂出来的极有经验的大姐，过几天你就能见到了。”

“在新办公室里见到？”鹿子晴问。

“对。”赵月关和徐牧舟一起点头，“在新办公室里。”

然而，徐牧舟没有想到，就是租办公室这件事，打破了她和赵月关的“蜜月期”，让本来怎么看都很满意的半AI赵月关变得碍眼了起来。

首先是选址。

徐牧舟觉得，既然是初创公司，自己的钱包也不算鼓，那么办公室就租在一个旧一点的楼里，甚至在居民区就可以了。

但赵月关不那么认为，他说，既然都租办公室了，那肯定要去CBD的写字楼里，盘一间带玻璃幕墙的豪华办公室。

“你知道那种办公室一个月要烧掉多少钱吗？”徐牧舟以为他在开玩笑，这太离谱了。

赵月关把电脑上做好的表格给徐牧舟看：“当然做过调查，这个数字确实不小。但是，既然开公司了，就要把眼光放长远，首先要做出一副成功的样子，别人才会拿我们当回事。如果独行上线了，公司地址却在一个老破小里，别人会觉得我们是个正经APP吗？”

徐牧舟合上电脑屏幕：“成功前要先假装，这个道理我明白，但也得实事求是啊。现实的问题就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我早就提议过，我可以用虚拟——”

“独行绝对不能建立在偷盗之上！”徐牧舟打断他。

赵月关不以为然：“我可以从多个账户里面盗取，那些虚拟货币大佬的账户少一点点，是不会发现的。更何况，我会把痕迹掩盖得很干净，世界上还没有黑客能做到我这个水平。”

“不是被不被发现的问题，偷盗就是不对的。”徐牧舟坚持道。

“你这样想很不理智，是为了道德而牺牲目标。”赵月关把手放在徐牧舟的肩膀上，凝视着她，“你想统一社交媒体，那你的一切行为就该都为此服务，为什么要因为道德束缚而不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你听听你说的还是人话吗？”徐牧舟说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面前的赵月关，确实有一半不是人。

虽然赵月关拥有着秦始皇的灵魂，但他也是半个AI，有着强大的学习和运算能力。在一个“人”见过太多事情、权衡过所有利弊之后，难保不会产生超越普通人类认知的想法，出现对人类社会道德的漠视，这也是很多学者提出过的对仿生人进入社会的担忧。

徐牧舟虽然不会因为自己想让AI进入社会就掩盖这个问题，但她还是希望能通过引导来解决AI的这个弊端。于是她解释说：“道德规范是你眼前这一切的基石，是全人类共同的行为守则。如果没有它，整个社会都会乱套。”

赵月关思考了半秒钟，回答：“好，那么我们不偷盗，算借。等公司盈利之后，我再悄悄将那些钱还回去。”

“你借，经过他们同意了吗？”徐牧舟哭笑不得，“你说的这个方法，是有光明正大的名称的，就是融资啊。怎么能去偷偷拿了别人的钱之后再还？那能一样吗？”

赵月关肉眼可见地不耐烦了起来，站起身来在客厅几张桌子的缝隙里来回踱步：“你怎么如此在意这些形式呢！”

“这哪里是形式？道德是——”徐牧舟想继续循循善诱，却被赵月关打断。

“你说不能偷盗，要遵守道德，那我说了，我们先算借的，之后再悄悄还回去，这不是非常遵守道德吗？我们没有偷盗啊！偷盗是不还，我们会还啊！”赵月关双手一摊，皱眉道，“这都不愿意，就非要坚持你心里那个逻辑不通的奇怪标准？也太感情用事了吧！”

感情用事？

这下徐牧舟炸了——说她什么都可以，但说她感情用事，这骂得也太脏了！

自从考上全国最顶尖的大学里最顶尖的人工智能研究专业后，她的人设从来都是理智、清醒，甚至是冷漠、不近人情的——她将此当做夸奖——此时，一个半古人半AI的存在竟然敢说她感情用事？

开玩笑！

徐牧舟并不擅长处理冲突，她的解决方式就是走到卧室里关上门，将自己和赵月关隔绝开来。

“哎！你去里面，我睡哪儿啊！”赵月关喊道，却没有再得到回应。

第二天，徐牧舟仍然不想面对赵月关，于是联系面试者去了一家咖啡厅面试。

徐牧舟通过通讯指环，交代赵月关赶紧去敲定办公室，面试有自己来就行：“我绝对不会在昨天说过的问题上让步，宁愿不办这个公司，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发完这个消息后，徐牧舟将指环调成了静音，喝着肉桂拿铁等待面试者。

好在面试很顺利。应聘人名叫梁英，今年三十八岁，刚刚财富自由，从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厂离职了。她不想再做螺丝钉，拥有的财富供她生活到一百岁也绰绰有余，于是决定出来参加一个创业团队，想要享受从零开始建设某样东西的成就感。

“你为什么不自己创业呢？”徐牧舟觉得奇怪。

“我不是个适合当领头羊的人，我适合为人做事，也享受为人做事。”梁英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而且，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情。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想做的就是给别人打辅助。”

徐牧舟以极低的工资将梁英招了进来，低到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向梁英保证，说以后有了收益，一定会给她加工资的。

梁英倒是不甚在意，说自己本来就不是为了钱。

徐牧舟就这样捡了个巨大的漏。梁英甚至在离开之前给了她一份计划书，上面写了自己入职后的大概计划。

徐牧舟翻看着那份文件，虽然在新媒体运营方面一窍不通——看她那六个账号加起来也不超过200个的粉丝量就知道了——但是，她还是能从文件的详尽之中看出梁英的专业和用心。

徐牧舟把文件发给了赵月关，告诉他自己已经招聘了梁英。

虽然和徐牧舟有想法上的冲突，但赵月关最后还是让步了，租了一间位于南山区城中村外围的居民楼住房，走三条街便是软件产业园基地，与各大科技公司遥遥相望。

去看办公室的时候，徐牧舟觉得价格还是高了点，按照她的想法，租在市郊就好了，他们目前最重要的是做产品，而不是考虑环境。

但是，房租并没有超出她能承受的范围，位置也很便利，于是牧舟拍了拍赵月关的肩膀，两人算是言和了。

鹿子晴倒是很高兴，因为新办公室的地址离他家近了不少。在他新奇地四处乱转时，徐牧舟拉着赵月关来到窗边：“你没去偷钱吧？”

“没有。”

“也没不经过人家同意就‘借’钱吧？”徐牧舟思虑周全地多问了一句。

“没有。所有的钱都是从你账户里出的。”赵月关说。

看着赵月关平静的表情，徐牧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赵月关的这个行为，怎么越看越像是在纵容不讲理的小孩子呢？好像他是因为和自己辩驳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效率太低，所以才“向下兼容”，同意了自己的方案。

换言之，他并不是真的赞同她，而是在“糊弄”她。

想到这里，徐牧舟被自己的思绪吓了一跳。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开始注重对方的真实意图了？

她得到了想要的办公室，赵月关采纳了她的意见，这就够了啊？为什么她会开始在意赵月关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牧舟想起那天赵月关给她“加冠”时，她心里泛起的感情，顿时如临大敌。这种感情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也是为她所不齿的——和母父总要关心她在干什么，表妹圆圆选择生孩子一样，都是令她不屑一顾的的“冗余”。

所以，为什么面对赵月关，她徐牧舟竟然滋生出了“在意”？

赵月关根本连一个普通的“人”都算不上啊！

徐牧舟乱了阵脚，于是启动了她对待感情一贯的处理方式——逃避。她转而说起了梁英，说自己对她有多么满意，且下周一她就会来上班了。赵月关听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如徐牧舟那般兴奋。

终于，过了一个没有休息的周末之后，独行公司迎来了周一，也迎来了新员工梁英。

梁英来了个大早，徐牧舟和赵月关还在商量饮水机放哪儿，梁英便穿戴一新地在门口叩了叩，一身灰色的职业长裤套装看上去十分郑重。

见她如此准时，徐牧舟更加欣赏，赶忙把她拉进来，介绍给了赵月关。

“这是咱们副总吗？这生的，真是漂亮啊……”看见赵月关，梁英感慨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忙道歉，“对不起，我应该专业一点的。只是赵女士的皮肤实在是太好了，我这毛孔粗大的人实在是羡慕。”

仿生人体呢，当然皮肤好了。

徐牧舟在心里说着，也悄悄把这件事记载到了报告里：仿生人体不要做得太完美，要出现一些人类会有的瑕疵，避免人类在容貌方面产生没必要的焦虑。

听着面前的人夸自己皮肤好，赵月关当然没有什么受用的感觉，只是冷然问：“你今年三十八了？”

“是的。”

“你和我们公司并不合适。”赵月关面无表情，“年龄过大，不适应初创公司的忙碌行程。而且，你的账务状况很优越，已经不需要钱了，这会导致你对公司的忠诚度不够。你必须先宣誓永远效忠公司，我们才会考虑收你。”

听到这一番胡话，梁英愣住了。徐牧舟赶紧将赵月关拉进了一侧的小房间里。

“你在干什么啊？”徐牧舟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她已经通过面试了！你看了她的简历吗？对于我们这个岗位来说，是小庙请大神了！”

赵月关依旧平静：“我刚才说的问题都是存在的。第一，她年龄大了——”

“要说年龄大，谁有你年龄大？” 徐牧舟翻了个白眼，“你都千年的妖精了，三十八年连你的零头都算不上。”

“你这话说得没有逻辑，我灵魂千年，但我的身体是最新的高科技，不会出现精力不足的问题。梁英的身体是普通人的□□，年龄大了，就是会受影响。”赵月关一板一眼地说道。

“你这说法，是赵政那部分在作祟吧。”徐牧舟了然于胸，“在你那个年代，三十八岁是可以算作大龄，现在可不一样了。不然你搜搜，美国总统多少岁，最厉害的投资人多少岁，再来和我说三十八岁没精力呢？”

赵月关双眼转向左上方，全网搜寻了一会儿，说：“好的，这一点是我了解不全。但第二点还是需要考虑的，她没有经济上的担忧，那就可能随时离开公司。”

“我希望员工留下来是因为喜欢我们在做的事情，感受到了价值，而不是被金钱捆绑着一定要在这里卖命。”徐牧舟说道。

“你这个想法是不现实的。大部分人工作都不是为了实现理想，而是为了养家糊口，这一点我可以给出充足的数据和案例。”赵月关说着就要打开电脑，徐牧舟伸手按住了他。

“这个问题你可能无论作为赵政还是AI都不能理解，但我的坚持是有意义的，不会退让。”

“就算你在这两点上都不担心，那她的计划书我也不大看好。”赵月关拨开徐牧舟的手，打开电脑，调出梁英写的那份企划书，“你看她的运营方向，一开始要通过每日发送萌宠、搞笑视频以及引流、引战贴来积累粉丝，待beta上线的时候直接清空内容，发布独行APP的广告……这也太不得体了，难道你愿意公司通过这个来吸引用户？”

“可能听上去确实不大正经，但这就是现在互联网的生态。”徐牧舟无奈地耸耸肩，“如果只宣传独行APP有多么好，是不会引起关注的。我们首先需要吸引尽量多的人，然后才能达到广而告之的效果。”

“那直接去买一个现成的大号不就行了？”

“你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