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檐,不断缩调满瞳裂隙,试图以此面对那坚定铺展的盛光。
却在听见某种破空声时,尼刻蓦然仰首。
是墨鸟。
为首的如利剑般穿梭过窄门,又于掠过来客的头顶之际展翼,轻巧腾飞。而祂的同族们几乎是紧随着振翅,并在愈发宽拓的辉白中,拉升作汹涌的洪流。
扑面而来的风是如此寂静,只能将厚重的绒领拨弄翻飞,挠得尼刻面颊有点痒。
但祂们的存在又是如此喧嚣,层旋叠散翱翔向高空,令尼刻看不清祂们的身影。
未点睛,不画足。
祂们一生陷落王座的洪流。
祂们一生拥挤在终焉的征途。
并于短暂徘徊后,归入未知的夜色。
徒留满空零碎卷羽,盘游掩落大开的宏亮殿门,再绕着奉掌接赐的一对雕像,飘向驻足后世人。
怔怔地,尼刻抬手,捧住片羽。
却只得一瞬折碎作沙,拂落葱白指尖。
五指握了握,仔细确认过那近乎于无的触感,尼刻就垂手敛衣,冷漠抬眸向两侧高像。
先前诡谲的伪装已被撤去,转而显露出其过分平和且稳定的本质来。身蒙长纱的高像们捧起双手,或椭圆或菱体,遥遥呈向彼此。
祂妄图让敌对的种族向彼此送上心脏,再将一切伪装成祂所赐予。
可笑——
悠悠将目光收敛,尼刻便几步跨过圆阶,继而于迈入辉殿的刹那,缓步垂眸。
但也悲哀。
有曰带着漓走得快,这会儿已经走到长道尽头。殿内很空旷,半点装饰也无,而光线也远没有门口那么亮,呈现出一种冷调的灰蒙蒙来。
又或者说,光线确实在被掠夺。
自昏殿尽头,一瞬熄至门前——当白皙耳尖的暖色被抹去时,尼刻倏忽狠戾撩眸,径直掠过十一级阶梯,紧紧锁在那道漆黑的身影。
恰是时,有曰牵着漓的左手轻按了按,示意他呆在原地不要动,就懒散踱入长洒下阶的一束苍白中。
再踩着倒影的末端负手转身,恣意扬颏。
“我把来客带来了。”
“大主教。”
矗立在这抵顶高拱下,消瘦的人类收起远眺目光,便牵起身及地长袍旋回。
金绣的鸢尾串连着完满的圆纹绽放,自抚平的绒黑褶摆、自长发披落的衣襟、自高束喉结的圆领——
独独不生在那冷清矜骄的面庞,狭眸锋利乌仁淡漠。
锐不可缚。
而回应于此的,是描摹着拱券曲线收拢的胧光尖端,军靴自暗中踏出。
戎衣翩扬,步如破竹,尼刻无畏沐浴大主教的注目。甚至在那浅抬军帽下,满瞳裂光因怜悯而有刹那流溢。
可大主教只在将一切纳入宁和眼底后,轻启浅色薄唇。
“欢迎,尼刻殿下。”
大主教的嗓音醇厚、吐字悠缓,端着分从容不迫的意味。
他也确实给足了耐心与尊重,等待尼刻行过长道、驻足有曰左侧,抬掌按在心口。
不曾移转视线半分。
“初次见面,大主教。”
少女身姿挺拔,昂首致意、不卑不亢。
却又在话音末尾敛眸欠腰,任帽檐将左面的黯光挑拂。
“感谢您对真言的宽容。”
十一级台阶上,大主教不作反应,只偏眸向左,并曲肘平抬起左臂。紧合的长袍随之拉开一线,露出内里洁白的丝衣,以及几颗由金链挂起的黑钻。
大主教的目光或许有扫过漓,但漓不确定。当他逆光寻去时,漓只望见那额顶乌丝被照得透亮,倒叫双狭眸沉入阴影,观不透垂覆练缕辉白。
又在大主教的左手轻撩间,随那眨眼拢合的拱窗消散。
无声复原的高壁下,黑暗骤然降临。独剩漓手中银灯莹亮,却只堪堪罩到尼刻因惊戒而微晃的绒领边缘。
就好似,易散的圆晕被浓厚的夜框住了。
“不必谢我。”
细跟踏落石阶清脆,伴着笃定的驳斥,突兀自三阶上响起。立在最近处的有曰脊背一僵,就右撤让道、垂手迎候。
正当有曰垂眼敛锋之时,那墨黑的绒摆携着满捧金绣鸢尾,停在了有曰足前。
紧随审视的目光点下,令有曰不自觉地抻展发寒的脖颈。
“你该谢的,是你的两位合作伙伴。”
但其实,大主教没在有曰身上凝视太久。掷词小小敲打了一下,他便掀起狭眸,越过有曰的碎散白发,与一双初起森戾的澄澈蓝眸相对。
并在长久打量的末尾,挑剔地眯了眯眼。
……?
看着大主教偏回半副矜骄的面旁,漓疑惑地缓缓皱起眉。
我怎么从这个眼神,看出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当然,能够自永常手中将三主城全盘接过的你,无疑出色。”
突然提起了征途路上的胜果,以为是要算账的尼刻立即绷紧了全身。
借着军帽的遮掩,柳叶眼中乌瞳陡然大睁,牵起裂隙轻旋、微光流溢,于大主教辄步转来间愈发明亮——
“所以,你可以试着接管囹川。”
尼刻愣住了。
最后的敌人松口得太轻易,轻易到让尼刻怀疑自己中了幻境。
而在尼刻检查因果试图辨别虚实的空档,大主教已来到她的左侧,抬手轻搭在少女的肩头。
“但囹川的存在十分特殊,我会教你慢慢入驻。”
触碰似乎只是为了提醒,在尼刻以要扭折脖子的速度别来头后,大主教就松了手。
又稍稍扬颏向右,侧朝向背后的有曰。
“成王仪式的准备,也需要时间。”
循着大主教的动作,尼刻也回头看去,正撞见有曰冰寒的面色,以及直勾勾盯来的一枚鎏金眼眸中,毫不掩饰的愤恨。
就像,有曰和大主教的什么约定打破了一般。
意识到有曰的迫切,尼刻无意识抿唇,回避般别眸。凑巧注意到大主教横展过胸前的手,不等按到肩,尼刻就顺着他揽合的轨迹迈向左。
“夜已深,先休息吧。”
引着尼刻转过半弧,退入两影间侧,消瘦的大主教就纳手长袍下,迟缓偏首轻颔。
“就麻烦你招待了,有曰。”
漓多少有点没从大主教的宽容中反应过来。
所以,当有曰劲瘦的背脊因深呼吸而缓缓弓紧时,漓下意识忽略了动作中的艰难忍耐。
只在有曰那副偏回的温和笑面中,倏忽松弛了思绪。
“那就走吧。”
话音刚落,有曰便大步走了过来。他一把牵起漓空着的左手死死扣住,微微颤栗的五指深嵌入温厚的掌中。
漓以为有曰是在恐惧,立即跟紧了些,试图用身躯挡住大主教的视线。
因而,漓不及细思。
也错过了谁人无奈的叹息。
“漓,留步。”
蓝眸陡缩,漓却仍旧顾及着有曰,向前缓了两步才停。
漓不知道大主教为何会知晓他的真名。
漓更不知道,大主教为何择此名唤他。
但在踏响徐近间,漓还是遵循对敌的本能,藏背转正来。
却只被大主教轻巧拿过灯柄,又伸手虚托在自己微蜷的掌下。
“你身上这位,先放我这儿吧。”
注视着那双蔚蓝圆仁警觉眯起,敛去抹无害、显出分戾气,片刻,大主教倏忽笑了。
他薄浅的唇角弯出个轻浅的弧度,不像讥讽,不含怜悯。
只似经久重逢熟悉之景的,一种淡淡的释怀。
又随他垂眸望向漓右腕间,悄然隐匿。
“就别打扰年轻影们独处了。”
“您说呢?”
明明大主教的语调是如此平和,漓却听出了点调侃的意味。
果然,静默不过三秒,原本嵌在肌肤里漆黑荆藤拱起经络,就窸窸窣窣倒腾着满身棘刺,一点点从漓的腕上滑了下来。
尖尖的藤梢试探着拍了拍大主教苍白的指尖,在确认不会突然消失后,便一溜烟攀过分明指节,紧紧缠在左手中指指根。
而大主教也没有太在意古神的窘迫,只横肘掩入金绣鸢尾之下,便端端昂首,越过莹白的圆晕,望向渐散的浓夜中、一格格中空白石无声旋隆起。
“那便晚安,诸客。”
暖橙的灯光忽然自背后亮起。尼刻惊觉回眸,正见一条明亮的典雅长廊矗立在五步外,毛呢地毯以金红勾勒层花盛放,徐徐翻滚铺展,引向远方。
“愿你们做个好梦。”
磁性声音入耳,尼刻方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可刚侧过头,有曰已牵起漓的手跨入长廊。
尼刻只得匆匆按心欠腰,就快步追上。
但当祂们行过许久后,意识到什么的尼刻突然返顾。掠过对对檐上的举烛铜像,眺向那柱柱繁叶圆纹收夹的尽头、一方浓夜恍若囹圄。
大主教仍旧站在那儿。
目送他们离去。
*
成王,是征途开启的最初原因。
尼刻要借王之名,夺回本属于真言的地位;有曰要摆脱永常,为世界所承认的王之名就是最好的利器。
当然,祂们现在的目的又是如何——
就不得而知了。
*
“那么,我就睡这间吧。”
在有曰指出几个可以使用的客房后,尼刻随意挑了个,就推门走了进去。
末了,她还仰倒从门框后露出个头来,探手挥了挥。
“明天见哦。”
两记利落军靴踏响后,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独留漓与有曰在原地,缄默立于乌铁缔造的茎卷花舒下。
这是走廊上出现的第一扇窗。
精美的造型注定了它无法打开,不过一片漆黑的窗外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成双的灯也只剩下里侧的一盏,隐约将一步之距的两影轮廓投映入窗。
漓凝视着有曰,他背对窗柩、面向闭合的门,怔怔望着不知在想什么。高大的影安静等待着,却只得来那轻轻吐息后,懒散斜来的鎏金瞳眸。
“你也挑一间,还是我来安排?”
似乎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漓一双圆仁缓缓眨巴了几下,忽的漫上些犹豫的神色。
遂在有曰挑眉注视中,踌躇开口。
“我……”
嗫嚅着,漓发了几个含糊的气音,最终还是懊恼合了唇。带着些戏谑,有曰故意偏过头仔细端量,正瞧见漓的两瓣透粉厚唇用力抿起,伴一对蓝眸别向窗侧。
不自禁地,有曰笑了。
浅色的薄唇欢快弯起,又随着有曰仰头凑近,悄悄掀开个缝。
继而,他将温凉气息呼出,轻易越过指距,拂在漓饱满的唇珠。
成功将那两瓣僵硬的唇激了个刺颤,有曰满意抬眸。再赏过那双澄蓝眼中的震惊,他更是愉悦笑开了。
“睡一间?”
放松将手肘倚在窗台上,有曰歪着脑袋,随意猜测道。
并在得到漓微愣的反应后,无奈眯了眯狭眸。
“走吧。”
一锤定音,有曰伸手牵住漓,就要沿窗继续往走廊深处走。可没走几步,漓骤然匆惶将手抽出,叫有曰也跟着顿足。
身子半入下一座窗中,隔着几步黯墙,有曰缓缓回眸。许是眼中怨烦没太控制好,在有曰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漓明显更慌了。
他横置腹前的右手局促地蜷了蜷,又慢慢收拢抵进了宽松的外衣。
“额,我,我是想——”
漓磕绊解释着,却在有曰浮现困惑的注视中渐渐没了声。末了,他牙一咬,背一正,就将右手翻开,抬肘递向前。
“我想征求你房间的使用权,有曰……哥。”
漓的恳请十分自然且正经。
可偏偏,他还在后面加了句小心翼翼的试探。
“嗯……可以吗?”
谨慎的语气搭上委怜低掀的圆仁,有曰感觉他一瞬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那个时刻会被这小孩治愈的时光。
但不及回忆多少,一声突兀的口哨打断了他的思绪。
口哨尖锐上扬,满满是调侃的意思。思绪纷杂的漓僵了一刹,而正是